第一百一十二章

陳據的那幫死生兄弟, 大半跟著去了宜州, 留下的幾個要不四體不勤, 要不細瘦體弱, 骨髏覆層薄皮,風吹就倒, 癩眉鮮眼,形容猥瑣。

沈拓找了其中一個綽號歪七的閑漢, 許了些銀錢, 讓他去李石村打聽阿娣家事。

歪七生下來便頭歪腳斜,立那活像畸生亂長的細木條, 為人卻很是義氣, 推了沈拓的銀錢,道:“都頭有事,盡管吩咐,我家堂兄隨著陳家哥哥去宜州掙飯, 全賴都頭的恩情, 些些的小事,我張手收銀,唾沫也要淹死我。”只死拒不肯。

沈拓笑道:“既如此,我請你吃酒, 全當謝你的仗義。”

歪七歪著嘴笑:“銀不收, 酒卻好使。”

歪七全身也沒三兩的力氣, 細條胳膊一捏就斷,打探消息卻是好手。裝做收雞毛雜物的, 挑了個輕飄飄的小挑擔便去了李石村。

他們這些人最慣的便是看人衣裝,識人品性,再兼三寸利舌。尤是那些遊手好閑之徒,長日無事,東遊西逛,東家吵了嘴,西家娶了婦,哪家割了肉,哪戶沽了酒,只沒他們不感興趣不想知曉的,比那些長舌婦還愛搬弄是非。

歪七在村中轉了轉,見井台樹下癱了個人,一看便是個懶貨,餅掛脖頸懶得低頭,家埋銀山懶得揮鋤,彈個指頭都似要他半條的命。

歪七一擦汗,笑著上前討水:“這位郎君,小人是走村串巷收零碎雜物的,天熱,口中燒火,討碗井水吃吃。”

村中懶漢連眼皮都不掀,不耐煩道:“自去打水,啰嗦。”

歪七將擔子往旁邊一撂,放下井桶吊了半桶水上來,拿手盛著吃了幾口,又洗了把臉,一屁股坐在懶漢的旁邊,摸出一把幹棗吃起來。

懶漢聞到甜味,抽抽鼻子,出聲道:“收雞毛的,吃了村中的水,把一顆棗與我吃。”

歪七咧嘴一笑,捏了一個棗放他嘴裏。懶漢嚼了嚼,幾下咽了,又討要:“兄弟再與我一顆吃吃。”

歪七仍喂進他嘴裏,抱怨道:“你們村憑得窮,轉了半日,連根鳥毛都沒收到,破鍋爛鐵都沒得一塊。”

懶漢笑:“你個收零碎的,自家沒眼色,不年不節,誰家吃雞存得雞毛?”

歪七奇道:“我便不信一年到頭連只雞都不吃的,你們村莫非連富戶都沒有?”

懶漢冷哼:“東頭倒有大戶,住的大宅,養的惡狗,殺雞殺豬,誰個稀罕賣些雞毛換銅板子?”

歪七點頭:“是是是,兄弟說得有理,他們手指縫漏的都夠我們一年的嚼用,拔根汗毛比腰還粗。”

懶漢面有得色,好似自己也沾了點光,伸根手指指嘴:“兄弟再把一顆棗與我吃,你這幹棗沒肉,只甜個嘴。”

歪七暗地翻個白眼,臉上笑道:“金絲棗兒倒是核小肉多又甜,上哪得它去?唉,買賣不好,不得葷油的到肚,昨日鄰舍燉雞,饞得人半宿沒睡。”

懶漢被曬得出了一層油皮,好似一塊快要發臭的死豬肉,他被歪七說得引起饞蟲來,咂咂嘴,道:“李老二家昨晚又吃蟹又吃肉,勾得人心癢癢。”

歪七道:“蟹倒罷,一嘴的殼,肉是難得,想來李老二家中闊綽。”

懶漢咕咕直笑,肚子一起一伏,鄙夷道:“屁個闊綽,你往村中轉上一圈,看哪戶破房草頂便是李老二家,雞籠子似得住了十幾口人,一伸胳膊就能打到別個的頭,刮了米缸也刮不出二兩的米來,饒是如此,年前生得一個小郎君倒似得了金元寶,能不能養活還兩知。”

歪七一聽,心下大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還道要耗些口舌才能打聽到阿娣家的事,誰知竟是送到了跟前,好奇道:“真個如此,竟還能吃肉? 許是在哪發了財,也不知是什麽營生……”

懶漢笑起來,掃他一眼:“收雞毛的,可有了婚配?”

歪七拍拍衣擺,苦笑:“掏了祖墳都尋摸不出一貫錢為,哪來的婚配?”

懶漢唉氣:“便是有錢,你生得好似癩痢鬼,娶了婆娘也養不出好看的女娘來。”他搖頭晃臉,“李老二生得一窩小娘子,雖養得細仃仃一個個好似要飯的乞兒,生得卻是平頭正臉,賣得好價錢。”

“賣……賣女?”歪七裝作大吃一驚的模樣。

懶漢不解看他:“沒這麽多米糧養,不賣掉,莫非溺死?又不是將將生下的,貓崽大小,往水裏老墳裏一丟,事了另行投胎。李老二家倒不行這等惡事,年前賣掉一個女兒,年後又賣了一個,得的銀錢將小兒養得□□嫩皮的。這些時日,許是銀錢用盡了,又動了賣女的心思,胡刁婆成日黃鼠狼似得在那打轉,黃嘰嘰的兩只眼,只差沒伸個尖嘴出來。”

歪七吃驚:“胡刁婆?可是胡四娘?”

懶漢笑道:“可不就她,西家走,東家串,專門挑三窩四,使人賣女,拉纖保媒。別家做媒都說去做正頭娘子,只她說媒專說去做妾的,名兒最臭,買賣最旺,死後也不怕拔舌下油鍋。”又看歪七,“老哥也識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