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牛二娘子是個消息靈通的, 吃了一盞茶, 便問起何棲水運之事, 掩唇一嘆:“唉, 我喜愛弟妹,弟妹卻不與我親厚, 這般大事也不露一絲的口風。”

何棲賠禮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到底如何還未可知, 哪有臉面到處說嘴, 反倒讓嫂嫂誤以為我見識短,輕浮張狂呢。”

“可是扯臊, 我豈是這等人。”牛二娘子不滿, 將眉一挑,又湊近問道:“弟妹與我一句實話,我家的買賣可有明府的份子?”

何棲神色微斂,心知這事不過彼此揣著明白裝糊塗, 既靠了樹, 不仿再借個涼,於是笑道:“嫂嫂既知,何必再多此一問。”

牛二娘子難掩艷羨,更親熱了幾分, 感嘆道:“弟妹與都頭好運道, 奉了這麽一尊大佛, 還怕請不來真神。”

何棲嫣然一笑:“嫂嫂,萬事開頭難, 我都不知如何鋪張,只不強擼了袖子,硬著頭皮支張。”

牛二娘子打蛇纏上棍,笑起來道:“提了筆,沾了墨,還怕落不到紙上?弟妹家裏做這營生,我頭一個便要來光顧。家中的鋪面買賣,南來北往的貨,組了驢馬車隊運送,要人要牲口,又要打手護送,出進來去,不知要請多少的腳力,花費多少的腳錢。”她反客為主,提壺為何棲斟茶,道,“弟妹家的船,兩頭的依仗,托了你們,我只將心揣在懷裏,再沒一絲擔憂的。”

何棲接盞輕呷一口茶,垂眸謝道:“既如此,多謝嫂嫂信賴相托,我少不得厚顏接下嫂嫂的這樁生意。”

牛二娘子將手一拍,喜道:“與弟妹說話便是痛快,不耍那些花腔扯皮,明明三言兩語能定下的事,倒要東拉西扯說上一堆。”

何棲與牛二娘子口頭定下一趟買賣,雖知牛家十之八九沖著季蔚琇的臉面,到底也是自家生意,難抑心頭之喜,一時倒有點飄飄然。起身道:“嫂嫂見諒,我是個淺薄,頭遭辦此大事,狂喜失態,要與嫂嫂吃一杯甜酒。”

牛二娘子斜倚欄杆,道:“弟妹能出此言,哪裏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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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七人生得歪歪斜斜的,心眼也沒正到哪去,他手頭無錢,礙於自己生得不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能跟著陳據等人一起去宜州做正經活計,正苦於無處捉錢發財。

李二娘子懷裏揣了錢,被他瞧在了眼裏,記在心裏,與同夥商議要截她的錢財肥自己的荷囊。他那同夥,亦是喜歡做無本營生的,只膽小,問道:“雖是財路,只是不好在都頭眼皮下行事,他是眼裏容不下沙的,怕被捉了官去。”

歪七算計起李二娘子毫不心軟,冷笑道:“她不是個好的,賣女得的黑心錢,敲骨食髓吃得腰肥,我們是替天行道。”

同夥頓生豪情,聽了歪七指使一路尾隨李二娘子,尋隙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走了她懷中藏著的銀錢。

李二娘子拽著阿七,七上八下沒個主意,金山要飛,如何甘心?路過一個餅鋪,芝麻油香直鉆鼻孔,阿七一雙眼睛落那拔都拔不出來,求道:“阿娘手上有銀錢,買個餅來吃。”

李二娘子劈手就是一嘴巴:“哪裏有余的給你買餅?欠你多還你少還是怎的?只知張嘴要吃,屁用沒有。”阿七挨了一下,不敢再張嘴,李二娘子自家也聞得餅香,琢磨著買一個與小兒吃。擡手摸荷囊時,下意識又按按胸口,看看懷裏揣得銀錠在不在,這一摸,魂飛天外,手腳俱涼,整個人爛泥般軟倒在地。

“哪個殺千刀下油鍋,這是要我的命,我可活不下去了。”李二娘子當街坐倒,捶地痛哭,“光鮮的不去偷,肥壯的不去翦,拿我的這窮精光的下手,閻王客也沒這麽心狠的,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旁觀者好心地過來問道:“大娘子是被賊偷剪了錢袋?不知丟了多少錢?”

李二娘子泣道:“足有二十兩呢,我不如跳水裏死了算了。”

旁觀客倒抽一口氣,仔細看他們母女幾眼,道:“你這婦人好沒道理,好心問你想要為你拿個主意,如何來誑我?你能有二十兩的雪花銀?”

李二娘子啐了一口:“你生得狗眼,還好心?我怎不能有二十兩?”

旁觀客被她亂咬一口,暗罵自己多事,一甩袖子走了。有他這一遭,圍觀的哪肯再上門相詢的,只圍在那指指點點,湊個熱鬧。

阿七再老成,也沒見過這等陣仗,站在人群之中,左右環顧,一張又一張的生臉,百種的姿態,或同情,或嘲弄,或冷眼……不似一個個人,倒似一只只鬼。家裏丟了銀,李二娘子遷怒,自己少不了一頓毒打,說不得連家都要敗,屆時,怕不能活命。

她小小年紀,卻是個寡情心硬的,趁亂隨著人群挨擠,不知怎麽落到外圈,四顧茫然,心一橫,頭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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