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何棲把玩著憨態可掬、油潤油膩的玉青牛, 越看越是喜歡,只是, 物是好無物, 無功不受祿,接了反而墜手。

倒是盧娘子笑道:“許是娘子多思了,高門貴子, 手上哪有尋常的事物?”

何棲想了想笑道:“盧姨說得是,是我露怯小氣了。”收起玉牛,道, “在屋中鉆牛角尖也沒甚趣味, 我與大郎又不曾犯事,惴惴不安不是自找罪受?”

盧娘子接口道:“娘子孕中, 將心胸放開, 免得腹中小郎君生下來皺眉擠眼老翁模樣。”

阿娣正幫何棲拿篦子篦頭發, 忍不住插嘴道:“我阿娘什麽都不曾想, 生出來也皺巴巴的,跟燙了毛的猢猻一般。”

盧娘子又氣又笑,撿起妝台的上一把了梳子打頭:“只你這丫頭舌頭長, 仔細嚇到娘子。”

何棲不以為意, 眼中含笑, 微有得意, 道:“這倒驚不到我,我聽姑祖母說起過。”曹沈氏順嘴還埋汰了曹二生得醜,又拍拍胸口道:別家的孩兒生下來越醜, 越大越是好看,只你二伯父,越長越醜,也是我沒見識想岔,生下來是個歪扭的孬瓜,大後能變成了抱腰綠?

阿娣吐了吐舌頭,又道:“家中翁翁還說,人死投胎,剛生時還是前世的模樣,所以才像紅猴老翁。”

盧娘子膽小,道:“快快住嘴,說得心裏發毛。”

何棲笑起來:“盧姨還當真?鄉野閑說,還當了真?”

盧娘子念聲佛:“肚裏有個小的,再不信神鬼,也避忌先可好?”

說得何棲與阿娣偷笑著住了嘴,盧娘子瞪了二人一眼,又說起沈家新買的個仆役,道:“王牙郎用了心,這二個簽活契的,卻是手腳利索,勤快吃苦的。”

何棲道:“私下問了小郎,也說身邊的小廝老實。”

盧娘子忍不住道:“小郎身邊的人,品性最要緊,他們一般年紀,一同長大,情份不同,有些惡仆歪了心腸,反帶壞了主家小郎。”

何棲知她未盡之言,道:“盧姨,小郎看著歲小,心志堅韌,豈能聽了惡仆之言浮了心性?”

盧娘子笑起來:“娘子心裏知曉就好。年底宴請,娘子心裏可有主意?你有孕,不好太過勞心費神。”

何棲答道:“我托了方家阿姊,阿姊在船隊領事,比我還知曉哪個該請,哪個不該請;食手托與何家,連酒都定與他家。”她笑道,“阿姊識得我,攤了一身的事。”

盧娘子暖暖她的指間,笑:“方之娘子舒爽大方,又熱心。你們合緣,娘子不要辜負了你們之間的情意。”

沈拓恰好收了蝦回來,聽到這話,心中腹誹:阿圓與方家娘子好得恨不得同榻同眠,辜負幾分才好呢。

沈拓的蝦籠布下三四日這才去收網,得了滿滿一陶罐的鮮蝦,全養在檐下的缸中。

何棲拿篾勺撈了撈,笑道:“挨冷受凍才得的蝦,只怕養不住,晚間酥炸了一盤與你們下酒。”

沈拓想著吃盡了再去網,笑著應下,又道:“明日明府與世子去千桃寺郊遊,我們也去湊個熱鬧。”

何棲好奇:“明府不近僧道,怎想起去千桃寺?若是陽春三月,桃花盛開,倒有難得的景致,這大冬天的去千桃寺做什麽?”

沈拓道:“明府不近僧道,世子卻隨性,說要找主持論佛。”

何棲問道:“世子要去,可要清寺?我們跟著去,可有不妥之處。”

沈拓笑道:“他們素衣出行,為得散心,沒有這些講究。”

何棲悶在家中無處可去,很是意動,歪頭看著沈拓,笑著道:“那我也見見世子風姿?也不知如何令人心折。”

沈拓哈哈一笑,道:“世子這般人物,世間少有,只少些人味。”

何棲問道:“怎樣才算沒有人味?”

沈拓答道:“似不吃五谷菜蔬。”

何棲伸指捏著蝦須,提起一尾小蝦來,笑道:“大郎竟渾說,不吃五谷葷蔬,飲清露的,我沒見過人,只見過蟬蟲,飲露而鳴。人不吃五谷,怕是只能成仙了。”

沈拓道:“我不過一說,世子清疏,不似明府親切。”

何棲將蝦放回缸中,低聲道:“明府留任桃溪,於桃溪於我們大有裨益,於明府……遠離是非之地,亦是上策。只不知星火,可有燎原之勢,只盼萬事順遂平安。”

沈拓心中微沉,道:“早些遇了不平,暗恨身賤勢微,不能為所欲為,如今再,他們生而富貴,同福禍難料。”

何棲本垂首逗蝦,有些驚疑,沈拓是豁達的人,忽發這般感慨,裏面定還有些她不知曉的事。欲待問,又住了念頭,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咄咄逼人?面目可憎。縱然事無不可對人言,莫非樁樁件件都要說個一清二楚?好似不曾挖心剖肺便辜負了夫妻情意一般。

又捏起一尾蝦,提到眼前,笑起來:如這尾蝦,看穿殼肉青腸,又有什麽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