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怨恨(第2/6頁)

唐悅沒有說話,溫雅如接著道:“這件事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但……”但下面什麽,她並沒有說下去,卻道,“有了你以後,我娘千方百計替我遮掩,卻還是被發現。”

溫家是百年世家,家風嚴謹,又怎會容忍這樣的醜事。當時溫雅如的爹溫文鼎是溫家的長子,大權在握,卻因為這件事一夜之間失去家主的地位,當然勃然大怒。

“我娘只是溫家的妾,平日做什麽都小心翼翼,說一句話都不敢太大聲,生怕惹大夫人不高興。可為了我,卻不顧一切。”溫雅如的聲音很平靜,絕沒有一絲的悲傷。唐悅卻覺得,她的悲傷,並不比自己淺,這是一種奇怪的直覺,來自於冥冥中不可隔斷的聯系。哪怕心裏在滴血,她也不會掉一滴眼淚。唐悅知道,溫雅如就是這樣的人。

溫文鼎為了這件事,將溫雅如關押起來,並要將她交給溫家族長處置。

“所有人都欺我娘個性軟弱,連例銀都給得比別的妾少些。我又爭強好勝,其他姐妹有的,我都要有。娘為了我,這麽多年來,竟沒有一點積蓄。為了收買看守我的人,我娘甚至偷偷變賣了首飾。”

所以溫雅如並不是被趕出溫家,而是逃出來的。溫家是江南的豪門,唐悅從未想過,溫家是家財萬貫,可並不代表,每一個溫家的人都過得很好。有人生活在陽光下,就一定要有人蜷縮在陰暗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爹那麽疼愛我,怎麽舍得真的把我送出去。可笑的是,到走出溫家那一刻,我還以為自己有一天能夠回去。可是後來,我抱著你回去的那一天,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唐悅的指甲,已陷入肉裏。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那時才明白,溫文鼎的疼愛,不過是因為我年輕美貌,享有盛名,將來可以帶給他更多的好處。”

“那……她呢?”唐悅問道,她實在無法說出外祖母這樣的稱呼。溫雅如這樣外柔內剛的女人,她實在無法相信,她的娘會是她描述中的那種模樣。唐悅卻忘記,物極必反,正是因為有那樣軟弱的娘,溫雅如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我看見,她被人從後門擡出來。”溫雅如慢慢地,卻清晰地道。

“怎麽會……”唐悅的聲音,已有些顫抖。

“不過是餓死她而已,在溫家,這已是極仁慈的死法。”溫雅如這麽說。

“可是——”可是什麽,唐悅卻已說不下去,她隱約之間已明白,事情的結果就是如此,沒有挽回的余地。

溫雅如卻已聽明白她沒有說完的話,甚至給了理由,“你若是男人,你也會這麽做。”

唐悅默然半晌,搖頭道:“我不明白。”

溫雅如站起身,走到窗邊,過了很久才道:“這對他來說,已是給了我娘一個很體面的死法。”

唐悅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眼睛發酸,心口的傷處正隱隱作痛,卻說不出是什麽原因,她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溫雅如回過身來,她還是那樣的青春,雍容華貴,你若看她的外表,決不敢相信她已生過兩個孩子。她忽然笑了,笑容中卻無一絲暖意,“我告訴你這些事,是要讓你離開唐家堡。”

“為什麽?”唐悅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卻依舊想要問出一個結果。

“我恨你,並不僅僅是你以為的那些理由。因為你,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東西。”

“那為什麽還要讓我出生,或者,你為什麽不丟掉我?”唐悅一直強壓著的感情,這時已失控了,她終於問出這樣一句話。這句話,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想問,卻始終問不出口。

“因為你是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所以我才讓你活著。”這句話,唐悅知道,自己會一輩子牢牢記在心裏,即便她想忘記,也永遠不會忘記。溫雅如已知道唐悅救了唐小寶,卻並沒有感激,反而要趕走她。只因她可以容忍一個痛恨的人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卻不能原諒一個生來就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的人靠近她唯一的兒子。縱使唐悅所有的不幸,都是溫雅如造成的,她卻決不會承認這一點。唐悅必須離開唐家堡,她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當溫雅如說出那樣一個理由,唐悅發現自己已無法再堅持,因為那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溫雅如是因為她的出生而失去榮華富貴,唐悅還可以想盡一切辦法去彌補,哪怕花上一生的時間,也終究可以讓她感動。可如果她失去的是一個娘,唐悅又能去哪裏找回一個活生生的人賠給她?縱然溫雅如的怨恨不過是遷怒,甚至恨得可笑,恨得毫無道理,唐悅卻還是知道,自己真的該走了。

唐悅從試劍大會回到唐家堡,到如今真的離開,前後不過短短的十幾日時間,但這段時間經歷的一切,卻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