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願賭不服輸

陽傘在顫,傘下的人也在顫。方才雲淡風輕的、願賭服輸的葉春好,此刻在這陽傘的掩護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撕心裂肺。

(一)

天色擦黑的時候,林子楓帶著林勝男來了。

林子楓在家裏沐浴更衣,此刻面目一新。他這人本有一副高大的身架子,然而沒肉,單單薄薄的高,臉也是白臉,眉目清冷,有刻薄相,雖然私生活素來規矩,可是瞧著卻像是負心薄幸過多少次的樣子,很有一點斯文敗類的意思。

雷督理在公事房裏擺了晚餐,自己在首席正襟危坐,專候著他們兄妹二人。林子楓自詡是雷督理身邊第一忠臣,然而下午卻無緣無故落了個“精神變態”的評語,此刻見了雷督理,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雖然不敢把那怒意明擺在臉上,但神情也是相當地不好看。

雷督理不能公開地向他道歉,於是轉而去招呼林勝男:“來,坐。我聽說,你哥哥今晚本來要請你的客?”

林子楓那個面貌不好看,林勝男卻是欣欣然的,對著雷督理鞠躬行禮之後,她按照雷督理的指示,不假思索地坐了下來:“是的。”

坐下之後,她一擡頭,發現哥哥坐到了自己的對面,並不是挨著自己的,就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她一起立,林子楓立刻擡頭向她發了話:“聽大帥的話,坐吧。”

這回得了哥哥的許可,她才安安心心地又坐了回去。雷督理這時又問:“為什麽請客?你有什麽好事情了?”

林勝男看了林子楓一眼,當著哥哥的面,她反倒是不敢由著性子談笑:“其實也沒什麽,我們學校辦了一個藝術比賽,我繡了一方手帕交了上去,沒想到,還被評了個二等獎。”

雷督理“哦”了一聲:“我也記得你很會繡,你不是還送過我一幅繡畫嗎?”

林勝男笑了,喃喃地小聲說道:“那個……太小了。”

她是洋裝打扮,可是沒有燙發,梳的還是東方式的發辮,面龐蒼白潔凈,有細細的眉毛和明凈的眼睛,鼻翼窄窄的,櫻桃小口塗著一點人工的紅色,偶爾一笑,會顯出清秀的尖下頜。雷督理看看她,然後轉向林子楓,說道:“你這個小妹妹,倒是才貌雙全。”

林子楓掃了妹妹一眼,然後對著雷督理微微一彎腰:“大帥謬贊了。”

這句話說完,便沒了下文。雷督理看了他一眼,心裏覺得有點膩歪,於是又轉向了林勝男——林勝男幾乎是林子楓一手撫養成人的,他善待林勝男,也就等於善待了林子楓。

“我們吃飯吧!”他問林勝男,“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告訴我,這裏的廚房什麽都能做。”

說完這話,他先抄起了筷子。白雪峰不知從哪裏鉆了出來,輕手利腳地為他和林子楓各倒了一杯白蘭地。林勝男看他已經夾了一筷子菜吃起來了,便也拿起了筷子:“我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桌子上的這些就足夠了。”

雷督理不理會,回頭吩咐白雪峰道:“你去廚房,讓他們給林小姐準備幾樣甜品。”然後他問林勝男,“我這個安排,沒有錯吧?”

林勝男笑了笑,擡眼去看林子楓。雷督理見狀,便又說道:“你總看你哥哥幹什麽?在我這裏,你哥哥也得聽我的。”

說完這話,他帶著一點笑意,轉向了旁邊的林子楓,卻見林子楓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餐具是一樣都沒動。

於是他徹底地不耐煩了,歪著腦袋質問:“你是不是在等我喂你?”

林子楓拿起筷子:“不敢。”然後夾了一筷子魚片送進嘴裏囫圇咽下,又端起酒杯說道,“我敬大帥一杯。”

雷督理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一邊看,一邊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林子楓仰頭灌了半杯白蘭地,一張白臉瞬間漲得通紅。

雷督理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白天說了你幾句,你還記我的仇不成?”

林子楓答道:“不敢。橫豎是日久見人心,孰是孰非,將來大帥自然有定論。”

說完這話,他一仰頭,把余下半杯白蘭地也幹了杯。雷督理瞪了他一眼,決定還是去和林勝男聊聊閑天。可是轉過身這麽一瞧,他只見林勝男惶惶然地看著林子楓,像是被他那豪飲的姿態嚇著了。

她年紀雖小,但並不是完全的不懂事,怯生生地看了雷督理一眼,她的嘴唇動了動,又望向了林子楓,小聲說道:“哥,你別喝了,會喝醉的。”

林子楓端然地坐著,神情平靜:“好,我不喝了。”

然後他緩緩地溜了下去,雷督理拽住了他一條胳膊,同時想起林子楓素來沒有酒量,方才空著肚子喝了一大杯白蘭地,自然是要禁不住。眼看他已經溜到了桌子底下,雷督理剛要叫人,白雪峰從外面走了進來。見了這番情景,白雪峰忍著笑,把林子楓從桌下拖了出來——林子楓噴著酒氣,依然是平靜的,只是雙目緊閉,像是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