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梅花還雪一段香

謝書賢,世代書香門第,本已登科及第,但見烽火連三月,南蠻戰事起,便即投筆從戎。

染滿墨香的手握緊寶劍,溫潤如玉的雙眸染上血光,他代替臨陣脫逃的主將,死守雲城二十天,若沒有他,便沒有八月南蠻大捷。

可當戰報上傳,領了大功的卻是那個膽小無能的主將。

其父兵部左侍郎趙闊,特地於點花宴上將謝書賢約去,先是劈頭蓋臉一陣罵,厲聲責備他不該擅自替代主將,完後,啜了一杯龍井,然後令人呈上白銀千兩。

銀錠呈品字形堆在玉盤上,慘白的光芒照著趙闊醜惡的嘴臉。

出生入死,血染山河,最終不過是為這種人作嫁衣裳。

那一刻,謝書賢一腔熱血都冷了下來。

直到一個聲音蓋過眾人的喧囂,在點花宴上響起,卻帶起了更多的嘲笑。

“四兩!”

謝書賢擡起頭,看向台上立著的那名女子。

她美的落寞,就仿佛錯生時節的梅花。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看著她那張看透人世的倦容,謝書賢一時之間,感同身受,待回過神來,人已在台上,展開的狐裘宛若飛起的白雪,輕輕落在她的肩頭。

他對她笑:“小將謝書賢,只拾落英不忍摘。”

千兩臟銀,最後竟被他一擲千金,全堆砌在胭脂腳下,變成一堆漂亮的墊腳石。

他溫柔的扶著她的手,把她捧得高高的,回頭,卻遭了人的毒手。

趙闊老奸巨猾,他兒子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東西。

搶了謝書賢的蓋世之功,卻覺得這是自己理應得到的,那謝書賢平白無故得他家裏那麽多錢,竟叫他無法咽下這口氣。當即以主將名義約他一起出城賽馬,賽到中途,竟猝不及防的

將鞭子甩在謝書賢臉上,將他一鞭抽下馬。

可憐謝書賢一代儒將,落馬之後,竟再沒睜開過眼。

那趙家大少爺卻還嫌不夠,不但不為之裝殮屍體,還令人將他送進妓院,心想你生前潔身是好,我偏要讓你晚節不保,看本少將你硬塞進妓院裏,回頭再讓人回報,說你這酒囊飯袋死在青樓艷妓的肚皮上了!

胭脂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但是,她還是將謝書賢冰冷的屍體留了下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那日他重金買她,卻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

她欠他一個晚上。

是夜,胭脂一身紅衣宛若新嫁,靜靜的跪坐在謝書賢的屍體旁,挽起袖子,從銀盆裏撈出毛巾,擰幹了,然後一點一點的為他擦拭臉上的淤泥血跡。

旁邊兩名家丁乃是趙家公子留下,一路監督著胭脂,以防她收了錢不辦事的。可是早些時候還好,一到了晚上,這二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青樓是做男人生意的地方,不是做死男人生意的地方,加上怕被客人撞見,所以老鴇早早的便將胭脂打發到這偏僻院落來。此處年久失修,門縫墻壁間都裂著縫,時不時吹進一兩縷陰風,從人脖子上繞過,冰涼柔順,仿佛女人的頭發,實在是有夠滲人的。

本來兩名家丁就覺得這裏很驚悚了,沒想到下一刻胭脂讓他們更驚悚……

只見她扛起謝書賢,往床上丟去……

“你你你!”家丁甲嚇的跳了起來。

“見笑了。”胭脂靦腆回首,“奴家家境不好,以前曾女扮男裝,給人扛過好長一段時間的麻袋……”

“誰誰誰管你是扛麻袋還是扛西瓜了!”家丁乙亦是驚的魂不附體,“你你你真的連屍體都不肯放過?姑娘,姑娘人鬼殊途,這樣很傷身的……”

“沒辦法,收錢辦事,總得盡心盡力嘛。”胭脂說完,人已經蹬掉繡花鞋,爬上了床。

床很小,胭脂只能緊挨著謝書賢躺下,臉對著臉,嘴對著嘴,胸口貼胸口。

眼前的男子年輕俊雅,指尖發梢都溢出一股清貴之氣,胭脂看著他,怎麽也想象不出他縱橫沙場的模樣,執起他的手指嗅嗅,也只嗅到了一陣淡淡墨香。

被謝書賢寬闊的背擋住,兩名家丁看不到胭脂究竟在做什麽,只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便道她在行房中之事,頓時嚇的魂不附體。

“口味太重了!太重了!”家丁甲涕淚橫流。

“住手啊!住手啊!”家丁乙痛哭不已,“公子爺那我們會敷衍過去的!你,你還是放過這位,讓他早早安息吧!”

胭脂哭笑不得,只好握著謝書賢的手輕輕放下,然後安靜的躺在他身邊。

青衿覆素衫,他闔眼而眠的模樣,如梅上輕雪,如雲端皓月,清雅處一世無雙。

“將軍,你安息吧。”胭脂閉上眼睛,低聲道,“艷骨妹子有個當錦衣衛指揮使的哥哥,她既然說了要幫你一把,日後自然會有人來還你公道……奴家能為你做的便只有這麽多了,黃泉路上,請君從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