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虛名皆是身外物

被花艷骨一語道破心事,太後不禁惱羞成怒。

“老天真是不長眼。”她心想,“既給了這女人絕世的容貌,又給了她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這天底下的好事怎就被她一個人占盡了?而我呢,世人說起我,首先便要提我娘家,好似我娘家出了六個貞節牌坊,我便天生喜歡守寡一樣,什麽端賢靜好,三貞四烈,全部都是虛名!哪裏像這花艷骨,她擁有的全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心中不禁一陣悲涼郁憤,太後只覺她所擁有的,全是她不想要的,可她想要的,偏偏又是她得不到的。娘家盛產節婦,那些節婦願意守活寡,用自己短暫的青春以及漫長的一生,去換世人口中的稱贊叫好,可她不願意!母儀天下也好,青史留名也罷,都是死後旁人強加給死者的東西,她壓根兒就不稀罕,她寧可擔上穢亂後宮的名聲,世人唾棄,遺臭萬年,但也要像花艷骨一樣,有個男人疼著惜著,這才不枉此生!

花艷骨只喝茶,不說話。其實太後的相貌頗美,雖非絕色,但五官極為端方,氣質極為淩然,活脫脫從《列女傳》走下來的人物,儼然一具活著的貞節牌坊。花艷骨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貞烈的長相,若換了往日,她必要設法為之畫皮,既能解其憂,又能得她皮相,為人為己,豈不美哉?可惜太後看中的乃是她自己的皮,花艷骨是個畫皮師,又不是舍身飼鷹的佛陀,怎肯扒自己的皮,全他人的願?

只是三杯茶入肚,花艷骨忽然捂著心口,栽倒在桌上,半晌渾身顫抖地擡頭對太後蹙眉道:“可否幫我喚國師來?”

太後回過神來,見她一副舊病發作的模樣,忍不住譏笑道:“在哀家面前,你無需這般惺惺作態。”

見與她說不通,花艷骨只得忍著劇痛,對她身後的宮人道:“請喚國師來。”

兩名宮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便悄然無聲地往門外走去,卻不想太後忽然轉過身,一個巴掌甩在他臉上,然後朝花艷骨冷笑道:“誰敢?”

她倒不怕花艷骨死在這裏,之前她從太醫院過來,早從諸位太醫口中得知,這女人渾身上下一點毛病都沒有,卻要裝作一副體弱多病、身染頑疾狀,賴在國師大人的屋子裏不肯走。妖孽禍國,國師天人般的人物卻也被這妖孽蒙騙了,竟把她的謊話當真,每日忙完國事,便要來服侍她的飲食起居,如此這般,哪有時間看別的女人!

花艷骨身中蠱毒之事並未聲張,這毒無色無味,太醫也診斷不出來,可是發作起來,卻比任何毒藥都要猛烈,花艷骨先是一陣劇痛,然後便覺得手足無力,雙眼恍惚,臉色蒼白,儼然死兆,她癱在椅中,咬咬舌尖,然後有出氣沒入氣地對太後道:“你今日要袖手旁觀,很好……只希望你日後有辦法向國師交代。”

見她臉色不似作假,太後忍不住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她倒是不怕花艷骨死在她面前,或者說,她很樂意看著這女人死掉,但前提是不能死在眼下。宮中眼線眾多,她來的時候又沒有特地遮掩行跡,如今誰都知道太後至國師府上一觀,結果她一走,花艷骨便死了,國師大人會如何看她?

更何況她此次前來,乃是為了撕破花艷骨臉上的虛偽面具,只要她發完病還沒死,那便能篤定她這病是裝的,如此國師必會對她生出嫌惡,往後必不會日日夜夜都守在她身邊……

兩相取舍,猶豫不決,直到房門被人猛地推開,太後這才回過頭來,望著那立在門前的白衣男子,慌神道:“國師大人,你來得正好,這孩子突然發病了,哀家正準備喚太醫呢……”

鳳血歌行色匆匆,臉上身上都沾了不少血,在那白衣白發襯托下,更顯淒艷入骨。太後見心上人這副模樣,唬得連連喚人去召太醫,而鳳血歌卻一把推開她,奔至花艷骨面前,將她扶進自己懷中,然後將掌心紅丸塞進她嘴裏。

“艷骨,吞下去。”他命令道。

如此反復幾次,見花艷骨實在咽不下去,他便擡頭,對太後聲色俱厲道:“拿水來!”

太後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裏,纖細的手指碰觸到他手上的溫度,竟連臉頰也一並染紅,像她這樣貞烈長相的女子,一旦露出這般小女兒般的姿態,對一般男子來說,具有極大的殺傷力。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鳳血歌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放在花艷骨身上。

將杯子裏的茶含在口中,鳳血歌俯身吻在花艷骨唇上,以舌撬開她的牙齒,將茶水徐徐渡入,直至對方將那紅丸咽下,他才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太後,平靜道:“你怎麽還在這裏?速速退下。”

這般呼來喝去,權當她是個下人。

太後只覺得心裏塌了一塊,之前她琢磨著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為皇帝殉葬了,只有她安安穩穩地進了宮,還被鳳血歌扶上了太後的寶座,在他心裏,自己定與別人不同,如今看來……她與花艷骨果然不同,在國師眼裏花艷骨就是個寶,而她估摸著與端茶倒水的粗鄙下人沒有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