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帶霧濃(二)(第2/5頁)

“陶鹿你覺得呢?”

陶鹿冷嗤一聲,說道:“當然有影響,怎麽會沒有影響?”她對著溫瑞生,已經能袒露心扉,“從我記事開始,我媽跟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說的全都是我爸的不好,說他有暴力傾向,說他不顧家,說他沒擔當,後來我爸生意做大了,又說他不管我,說他在外面養了人。”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看盧碧華白了臉色卻沒有反駁,又道:“我一直信著我媽的話,但是誰知道十八年過完,他倆聯手告訴我,他們早就離婚了,在我三歲的時候就離婚了。還是為了我當時重病的爺爺考慮,才瞞下來,呵,多麽高尚的理由。原來鬧了半天,我才是那個‘外面的孩子’。人家雙方都是另找了合法的另一半。這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隱瞞離婚的事兒,外人不知道,媽媽你可是心知肚明——就這樣,,從我才記事兒就跟我灌輸我爸在外面有人的想法,合適麽?”

盧碧華冷聲道:“你爸當初跟你齊阿姨,的確是在婚內出的事兒。”

“那後來呢?你們不是早早就離婚了麽?”

溫瑞生見場面激烈起來,兩手下壓,示意冷靜,溫和道:“那麽對你的影響呢?你覺得你和爸媽之間的關系是怎麽樣的,會有不得不選邊站的壓力感麽?”

陶鹿冷笑道:“這倒沒有,哪邊都不要我。只是我知道他倆離婚的事兒之後,再回頭看過去的事情,全都有了另外的解釋。以前我都信我媽跟我說的那些事兒,而且我爸也的確家暴,所以每次我爸犯病,我都站在我媽這邊,想要保護她。可是其實每一次,當我爸跟我起沖突的時候,我媽都把我推出去了。甚至我爸跟我媽起沖突的時候,我沖出去保護我媽,最後我媽會趁機跟我爸站到一邊,倆人一起聯合針對我,我爸是打,我媽卻是在一旁煽風點火……”她毫不留情面,直接點破,“溫醫師,您知道煽風點火那種人吧?最是可惡了。她輕輕巧巧兩句話,就能讓我爸打我打得更狠……”

盧碧華顫抖道:“你就是這麽看媽媽的?”眼淚落下來,好像心都要碎了。

陶鹿反而冷靜下來,繼續道:“其實剛意識到這些的那倆月,我特別不能理解,就一直在想為什麽呢?不是說父母都是愛孩子的麽?不是說母愛是最偉大的麽?為什麽我的爸媽不是這樣呢?為什麽呢?那兩個月裏,我白天黑夜都在想這個事兒,就是想不明白,是我不值得愛麽?”她頓了頓,“這陣子我有點兒想通了,其實很多事兒根本想不明白為什麽的。人活著活著,這樣那樣的事情都會發生。發生了,也沒有為什麽,也沒有辦法改變,我只能接受。”

盧碧華接過溫醫師遞來的紙巾,擦著眼淚,哽咽道:“你這孩子真是太叫媽媽傷心了……”

“我不信你的眼淚。”陶鹿冷漠地看著她,眼裏也含著淚,卻拼命不讓那淚水掉出來,“我早該不信你的眼淚。你的眼淚只是你的武器,從我很小的時候,你抱著我哭說不離婚全是為了我,要不是為了我你早就不在有我爸的家裏留著了——我那時候都信了,怕得要死,也恨得要死。其實你究竟是為了誰呢?不過是當時沒找好下家罷了,如今找到了陳叔叔,不是說走就走了麽?”

她在盧碧華錯愕的眼神裏,淡淡一笑,指尖挑飛眼角濺出來的淚花,輕聲道:“其實我能理解我媽為什麽總是在我爸打我的時候煽風點火。因為她也是被打怕了。我爸打我跟打她不一樣。以前我總覺得我爸打我狠,直到有一此我爸氣急了擂著胳膊下死勁兒在床上捶我媽,被我透過臥室門縫看到,才知道,原來我爸打我的時候還都是收著勁兒的。”

盧碧華眼淚流的更兇了。

陶鹿咬唇,譏誚一笑,輕聲道:“所以我說,我能理解我媽,她也是被打怕了。所以她一看我我爸發火,心裏就慌,看著我爸打我的時候,估計就會松一口氣,但是又擔心炮火轉移到她身上,所以要煽風點火,表示自己站在我爸那一遍,好叫我爸不會遷怒她。至於我會不會被打得更重——反正我爸打我,總是收著勁兒的。我媽大約也知道打不出什麽事兒來,所以——管他呢,她先不挨打了就好。”

盧碧華沉默聽著,仍是流淚,只是卻再也不說“你這孩子真叫媽媽傷心”這種話了。

室內忽然一片靜默。

陶鹿終於把這麽久以來在心裏憋著的話,當面說出來,忽然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輕松暢快。

溫瑞生轉向盧碧華,眼神犀利,穿透鏡片,落在盧碧華面上,像一把削鐵如泥的手術刀,“盧女士,您覺得陶鹿的話說的對麽?”

盧碧華只是沉默流淚。

“那麽,我嘗試來總結一下。”溫瑞生溫和道:“在你們和陶振華的家庭關系裏,本質上你們兩個都是被壓迫者。但是為了少受傷害,所以盧女士在保護女兒與自保之間,主動選擇了以加重女兒可能受到的傷害為代價的自保。”他頓了頓,平靜看著盧碧華,“我們只是在討論,並沒有任何指責的意思。人在非正常狀態下做出的選擇,背後有復雜的心理成因,不能一概而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