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帶霧濃(十四)

桃花帶霧濃(十四)

陶鹿次日獨自飛回了北京, 出現在溫醫師母親的六十大壽宴會上。

她還是第一次在頤園之外的地方與溫瑞生相見。

記憶中,頤園裏的溫瑞生, 總是穿著一襲玉色長袍、黑布鞋白袖口, 似個民國先生。然而這會兒接了電話到酒店門口等著陶鹿的男人,卻與她記憶中很不同。

溫瑞生梳著幹凈的正裝頭,身著淺灰色雙排扣三件套西裝,搭配白色領帶和胸袋巾,透著儒雅清爽的名流範。

唯有鼻梁上那一架金絲腿無框眼鏡,把他與頤園裏那位溫醫師聯系在一起。

“你來了。”溫瑞生含笑,領陶鹿進了酒店。

大廳裏播放著粵語的靡靡歌曲, 酒紅色的窗簾半放, 觥籌交錯的場面,像是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溫瑞生領著陶鹿, 到被眾人圍著恭賀的母親身邊, 把他提前準備的禮物送過去,“媽, 這是陶小姐給您的賀禮。”

“哦, 是嗎?”溫母掩嘴驚訝, 竟然透著幾分少女的天真討喜,她接過溫瑞生遞過來的禮物,笑著同陶鹿握手,好奇地打量著陶鹿,笑道:“陶小姐你好。我給阿生下死命令,說他要是帶不來女伴, 就索性不要來參見我的生日宴啦。我還以為他真的要不出席了呢……”她笑起來,並不多問,眼看兒子帶人離開,目光追在陶鹿背影上,流露出幾分滿意。

溫瑞生在母親面前有幾分狼狽,領著陶鹿走到無人的窗前,才松了口氣,恢復了從容,端起一杯綠色的果汁遞給陶鹿,笑道:“這裏沒有茉莉花茶,獼猴桃果汁也不錯。”

陶鹿接過來,有點好笑地打量著溫瑞生難得狼狽的模樣,笑道:“溫伯母看起來挺年輕的。”頓了頓,笑意明顯了些,“而且完全沒有你在電話裏說的那麽可怕。”

當日她結束記者會後,匆匆給溫瑞生打了電話,本意是約茶順便聊聊心事。這三年來,每次陶鹿回國,總要與溫瑞生見上一面。雖然不是心理咨詢,但是有些心裏解不開的事情,溫瑞生簡單幾句話總能讓她得到很大的開解。這段關系就這麽亦師亦友得維持下來了。

誰知道溫瑞生卻是罕見地向她求救,只道母上有令,不得不從。

論起來,溫瑞生三十有八,雖是風華正茂,但是在做父母的眼裏,總是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取笑我。”溫瑞生搖頭道,輕輕推開玻璃門,示意陶鹿先行,兩個人站在陽台上,將身後的靡靡之音與熱鬧場景都隔絕。酒店建在山上,站在陽台上遠眺,景致極好。

初春的微風拂來,陶鹿嘆了口氣。

溫瑞生在遮陽傘下的白色椅子上坐下來,含笑道:“說吧,這次又出什麽問題了。”

陶鹿在他對面坐下來,自然道:“我遇見葉深了。”

溫瑞生擺出傾聽的姿態。

“我們一起合拍了廣告。”陶鹿放下果汁,手指絞在一起,迷茫道:“我想,我想盡快離開國內。”

“因為遇到葉深,所以想要盡快離開國內麽?”

“是。”陶鹿吐了口氣,“我討厭跟人建立關系。”她扶著額頭,“我的情況你是清楚的,三年之前,我的狀態根本不是正常的狀態。那時候我表現得好像很喜歡他,但你我都清楚,那只是假象。當我重新站起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根本不喜歡他——沒有任何針對性的,我想我可能根本不會喜歡上一個人。這次回國重新遇到他,更確定了我的想法。”

溫瑞生靜靜聽著,見她停下來,問道:“所以?”

“所以,我是……又不正常了麽?”陶鹿迷茫道:“總該會有喜歡這種感情的吧?可是我討厭一切親密的關系,我跟父母也很少交流,跟我爸差不多有三年沒說過話了。包括我身邊的工作人員,我不喜歡任何人跟我太過接近。我想,這大概才是我真正的天性。像我這樣冷漠的人,正常麽?”

“正常麽?”溫瑞生含笑聽著,始終不曾流露出負面的情緒,他溫和道:“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自己來判斷。從前有個小孩子,因為父母忙於工作或者本身就有心理問題,他們長期忽略這個小孩子對於陪伴的需求。一開始這個小孩子會哭,會鬧,後來她發現這些都沒有用,於是就發展出一種讓自己平靜的辦法:依戀得不到滿足是痛苦的,既然總是得不到滿足,我就“假裝”不需要依戀,否認這種情緒需求的存在,這樣就不會因為被拒絕而痛苦了。慢慢的,這個嬰兒變得不愛哭鬧,能夠安靜專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即使跟父母久別重逢也表現得很淡然。後來,這個孩子長大了,她不粘人,獨立自主,父母因此感到驕傲。再後來,這個孩子也許在自己做的行業還頗有建樹,比如……”他看著陶鹿,“拿到世界冠軍這樣的榮譽。可是她說她討厭親密關系,她害怕契約、羈絆和馴養,你說,這個孩子正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