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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基只看到一片模糊光影,雙眼既無法聚焦,也無法承受更多的光線。他討厭感官失去作用的感覺,目光努力追隨著兩個在身邊走動的巨大人影。當兩雙手分別繞過他的腋下、抓起他的腳踝時,疼痛讓他發出了呻吟聲。

“放松點,瑞基,我們就擡一下,明白了?”維肖斯說。

他被人從地上擡起,放到了凱雷德的後座上,一陣火球灼燒般的劇痛傳遍全身。兩人把他放下、躺平,隨後關上了車門。引擎啟動時發出了低沉的咆哮。

他感到渾身寒冷無比,牙齒上下打架。他試圖去抓住靠近肩膀的什麽東西,卻根本無力挪動雙手,然後有人抓過一件估計是外套的東西,將他裹得更緊。

“撐住點,大家夥。”

布奇,是布奇的聲音。

瑞基掙紮著想要說話,恨透了口中的惡心味道。

“不要動,放輕松,‘好萊塢’。你現在很好。維和我在送你回家了。”

汽車啟動了,車身震動了一下,似乎剛剛越過路肩,回到公路上。他像個娘娘腔一樣發出痛楚的呻吟,卻對此無能為力。他的身體就像被一根棒球棒敲了個遍,而球棒的頂端上還帶著尖刺。

不過,相比他的肚子來說,肌肉和骨頭的疼痛只是小問題。他祈禱著自己能撐到回家,不至於在維肖斯的車子裏吐出來。不過究竟能不能忍那麽久,誰也保證不了。他的唾腺在加班加點工作,害得他不停吞咽口水,也讓嘔吐感更加頻繁。劇烈的反胃感不斷刺激著,讓他想要將肚子裏的東西直接噴出來。

於是他緩慢地用鼻子呼吸著空氣,試圖讓自己脫離暈眩感。

“你怎麽樣了,‘好萊塢’?”

“你保證,第一件事,沖澡。”

“如你所願,老弟。”

瑞基估計自己昏過去了,因為當他醒來的時候,身體正被擡出車外。他聽到了許多熟悉的聲音,維肖斯和布奇的聲音,還有一個低沉的吼聲,可能是瑞斯的。隨後,他就再次失去了意識。等他再醒過來時,感覺背上有陣陣涼意。

“你能站起來嗎?我好扶住你。”布奇問道。

瑞基試了一下,很慶幸大腿還能夠承受住身體的重量。從車裏出來之後,反胃的嘔吐感也稍稍好轉。

他的耳朵捕捉到一絲甜蜜的金屬旋轉聲,下一刻,一股熱流淌過全身。

“沒什麽事吧,瑞基,水太熱了嗎?”布奇的聲音近在咫尺。

布奇和他一同站在噴淋頭下,而且他還聞到了土耳其煙草的味道,維肖斯一定也在浴室裏。

“‘好萊塢’,你是不是覺得水太熱了?”

“沒有。”他的手摸索著,向肥皂伸去,“我看不清。”

“那就最好,最好別讓你看清楚我們一道光溜溜的樣子。看見兩個大男人光著身子,這種創傷讓我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瑞基勉強笑了一下,感覺到一塊毛巾擦過他的臉、脖頸,然後是胸膛。

上帝啊,這感覺太美妙了。他仰起頭,讓肥皂和水流將野獸在他身上留下的殘存痕跡盡數沖走。

沖澡的時間似乎過得太快。一塊浴巾包起他的臀部,另一塊則在擦幹他的身體。

“櫃子裏,有消食片。”

“維,燒根煙行不?”布奇的手臂環過瑞基的腰,“靠著我,老兄,對,就這樣。哇,該死的,真重,我們不能再喂你飯吃了。”

瑞基由著布奇托住自己,跨過浴室的大理石地板,進入臥室。

“好了,大個子,靠下來。”

哦,真好,有床真好,他心想。

“再看看誰在這裏,維肖斯護士哦。”

瑞基感覺到頭被墊起,一只玻璃杯湊到唇邊。他盡可能多地喝完水後,一下子癱靠到枕頭上。就在差不多又要昏厥過去時,布奇嚴肅的聲音傳來:“至少子彈直接穿過身體出去了。但是,老天啊,他看起來很糟。”

維肖斯平靜地答道:“等上一天或更久點,他就會沒事的。遇上什麽事,他都能恢復得很快,不過中間這段時間還是很難熬的。”

“那到底是只什麽東西?”

“他常常擔心那東西跑出來。”火機齒輪滑動的聲音,接著一陣美妙的煙草氣息飄蕩過來,“他試圖把對那東西的恐懼隱藏起來,只在人前表現出光鮮的一面。其實,他一直害怕會傷害到別人。”

“他醒過來的時候,問的第一句話是我和你還好嗎?”

瑞基迫使自己快點入睡。進入漆黑一片的虛空,遠好過聽見朋友為他唏噓不已。

再過九十一年八個月零四天,他就能自由了。

瑪麗迫切想要入睡。她閉緊眼睛,試著深呼吸,或是放松每一根腳趾,甚至逐一背誦她所知道的電話號碼,但沒有一項能奏效的。

她翻了個身,仰視著天花板。當腦海中浮現出約翰的身影時,她感到十分欣慰。相比其他令人不安的念頭,想想這個男孩會好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