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頰有殘脂風流嫌著跡 手加約指心事證無言(第3/6頁)

鳳喜打起門簾子,沈三玄笑道:“姑娘!我今天的黑飯又斷了糧了,你接濟接濟我吧。”家樹便道:“這大煙,我看你忌了吧。這年頭兒,吃飯都發生問題,哪裏還經得住再添上一樣大煙!”沈三玄點著頭,低低的道:“你說得是,我早就打算忌的。”家樹笑道:“抽煙的人,都是這樣,你一提起忌煙,他就說早要忌的。但是說上一千回一萬回,背轉身去,還照樣抽。”沈三玄見家樹有不歡喜的樣子,鳳喜坐在炕沿上,左腿壓著右腿,兩手交叉著,將膝蓋抱住,兩個小腮幫子,繃得鼓也似的緊。沈三玄一看這種神情,是不容開口討錢的了。只得搭訕著和同院子的人講話,就走開了。

家樹望著鳳喜低低的笑道:“真是討厭,不先不後,他恰好是這個時候回來。”鳳喜也笑道:“別瞎說,他聽到了,還不知道咱們幹了什麽呢!”家樹道:“我看他那樣子,大概是要錢。你就……”鳳喜道:“別理他,我娘兒倆有什麽對他不住的!憑他那個能耐,還鬧上煙酒兩癮,早就過不下去了。現在他說我認識你,全是他的功勞,跟著就長脾氣。這一程子,每天一塊錢還嫌不夠,以後日子長遠著咧,你想哪能還由著他的性兒?”家樹笑道:“以前我以為你不過聰明而已,如今看起來,你是很識大體,將來居家過日子,一定不錯。”鳳喜瞟了他一眼道:“你說著說著,又不正經起來了。”家樹笑著把臉一偏,還沒有答話,鳳喜“喲”了一聲,在身上掏出手絹,走上前一步,按著家樹的胳膊道:“你低一低頭。”

家樹正要把頭低著,鳳喜的母親沈大娘,一腳踏了進來。鳳喜向後一縮,家樹也有點不好意思。沈大娘道:“那邊屋子全拾掇好了,明天就搬,樊先生明天到我們家來,就有地方坐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明天搬著家,恐怕還是亂七八糟的,到後天大概好了,要不,你後天一早去,準樂意。”家樹聽說,笑了一笑。然而心裏總不大自然,仍是無話可說。坐了一會兒,因道:“你們應該收拾東西了,我不在這裏打攪你們了。”說畢,他拿了帽子戴在頭上,起身就要走。

鳳喜一見他要走,非常著急,連連將手向他招了幾招道:“別忙啊!擦一把臉再走麽。你瞧你瞧,哎喲!你瞧。”家樹笑道:“回家去,平白地要擦臉做什麽?”說了這句,他已走出外邊屋子。鳳喜將手連推了她母親幾下,笑道:“媽!你說一聲,讓他擦一把臉再走。”沈大娘也笑道:“你這丫頭,什麽事拿樊先生開心,我大耳刮子打你!樊先生你請便吧,別理她。”家樹以為鳳喜今天太快樂了,果然也不理會她的話,竟自回家。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家樹坐在正面,陶伯和夫婦坐在兩邊。陶太太正吃著飯,忽然噗嗤一笑,偏轉頭噴了滿地毯的飯粒。伯和道:“你想到什麽事情,突然好笑起來?”陶太太笑道:“你到我這邊來,我告訴你。”伯和道:“你就這樣告訴我,還不行嗎?為什麽還要我走過來才告訴我?”陶太太笑道:“自然有原因,我要是騙你,回頭讓你隨便怎樣罰我都成。”

伯和聽他太太如此說了,果然放了碗筷,就走將過來。陶太太嘴對家樹臉上一努,笑道:“你看那是什麽?”伯和一看,原來家樹左腮上,有六塊紅印,每兩塊月牙形的印子,上下一對印在一處,六塊紅印,恰是三對。伯和向太太一笑道:“原來如此。”家樹見他夫婦注意臉上,伸手在臉上摸了一摸,並沒有什麽,因笑道:“你們不要打什麽啞謎,我臉上有什麽?老實對我說了吧。”陶太太笑道:“我們老實對你說嗎?還是你老實對我們說了吧。再說要對你老實講,我倒反覺得怪不好意思了。”於是走到屋子裏去,連忙拿出一面鏡子來,交給家樹道:“你自己照一照吧,我知道你臉上有什麽呢?”家樹果然拿著鏡子一照,不由得臉上通紅,一直紅到耳朵後邊去。陶太太笑道:“是什麽印子呢?你說你說。”頓了一頓,家樹已經有了辦法了,便笑道:“我說是什麽事情,原來是這些紅墨水點。這有什麽奇怪,大概是我寫字的時候,沾染到臉上去了的。”伯和道:“墨水瓶子上的水,至多是染在手上,怎麽會染到臉上去?”家樹道:“既然可以沾染到手上,自然可以由手上染到臉上。”伯和道:“這道理也很通的,但不知你手上的紅墨水,還留著沒有?”這一句話,把家樹提醒了,笑道:“真是不巧,手上的紅印,我已經擦去了,現在只留著臉上的。”伯和聽到,只管笑了起來。正有一句什麽話待要說出,陶太太坐在對面,只管搖著頭。伯和明白他太太的意思,就不向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