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門世界(第5/6頁)

下午的鋼琴課,辛霓又被青蕙比了下去。辛霓用看偶像的目光看青蕙:“青蕙,你好厲害,上海的老師比鏡海的好嗎?”

青蕙眼簾微微一斂:“我的老師五十塊一小時,大小姐的五千一小時,你說呢?”

“原來是我天分的問題。”

“不是天分問題,是心態問題。”青蕙收拾書包,頭也不擡,“這些對大小姐來說只是個消遣,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卻是賭人生的籌碼。”

聽她這樣說,辛霓很是羞臊了一陣子。但她向來心大,傍晚逗了會兒貓貓狗狗,就把這一天吃的癟全忘去爪哇國了。

那以後,辛霓每周總要抽幾個傍晚,穿過大院的遊廊、巷道,跑到青蕙和尹融住的屋前,找青蕙攀談。

每逢此時,尹融都如臨大敵,生怕怠慢了辛霓。青蕙卻很淡然,高興了就和辛霓說幾句,不高興了就婉言謝客。她雖和別人一樣叫辛霓“大小姐”,但她打心裏沒有將辛霓當一回事。

辛霓卻剃頭挑子一頭熱,拿青蕙當起朋友來,但凡她得了什麽好吃好玩的,都想著分青蕙一半——大到一件衣裳,小到畫油畫的兔皮膠。她的那些清淺的心事,也當隱秘一般吐露給青蕙聽。長此以往,青蕙或多或少有些被打動,面上也不再那樣冷了。

青蕙真正對辛霓敞開心扉,是因為7月裏的一場台風。

那場台風來得異常突然,也就一瞬,白晝變成了黑夜。被隔在公交站台上的青蕙準備打電話給尹融,卻想起他一早過海去內地進花木去了。

她關掉手機,擡頭看天,低垂的烏雲壓在她頭上,閃電伴隨著雷聲從西天滾滾欺來。路上的車輛失了次序,離弦箭一樣往前飆,偶爾有公交路過,也是見死不救地呼嘯而過。

狂風起來的時候,站台上滯留的同學陸續被不同的車接走,只余她一個人瑟瑟地面對越壓越低的雲層和驚心動魄的雷聲。

風越來越大,卷著沙礫撲打她的臉,她緊閉著雙眼,將頭埋進胸前,死死抱住站牌燈箱邊的圓柱。

不久,瀑布一般的水龍從天上落下,十幾秒工夫,雨水借著風勢就將她全身澆了個透。路面上一下子積滿了水,渾濁的臟水湧泉似的從下水井裏湧出,水位上漲得很快,幾乎要漫上站台。青蕙沒有直面過這樣狂暴的台風,心理防線一點點被瓦解,她哭了起來,她也分不清是因為害怕還是悲哀。

就在她哭得無法自已時,幾道汽笛聲響起,一道強烈的暖光向她投來。她滿含眼淚,在疾風驟雨中回頭,只見一輛越野車停在她身後幾米處。車門洞開,一個男人冒著風雨朝她奔來。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張臉,就被他拖著拽著推進了越野車的副駕。一股熱浪伴著古龍水的味道包裹了她,她不喜歡古龍水的味道,不知為何,此刻她卻覺得這味道是安全的、妥帖的。

她抖了半天,直到那男人給她遞來紙巾,她的魂魄才歸了位。她緩緩扭頭,朝那人臉上看去。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最多不過二十歲,但因皮膚黧黑,看上去又多了些老氣。他的五官談不上英俊,卻有幾分獨特的味道。

“你是趙彥章?”青蕙很快判斷出他的身份。

青蕙未曾見過趙彥章,但她從大屋下人的嘴裏聽過太多他的事:

十三歲在辛慶雄的賭場裏當馬仔;十六歲幫辛慶雄擋了一記冷槍,被辛慶雄提拔為貼身保鏢;十八歲被辛慶雄認為義子,輔佐掌管辛家在鏡海的生意。

趙彥章蹙眉盯著車窗外的雨況,像是在盤算著什麽,對她的問話置若罔聞。窗外,風雨越加歇斯底裏,青蕙從雨刷偶爾刷出的明晰裏看到有廣告牌、汽油桶被狂風高高卷起,重重摔下。盡管坐在車裏,青蕙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她發自內心地道謝:“謝謝你來找我。”

“是大小姐讓我來找你的。”趙彥章不敢居功,他說完,強力發動車子掉頭,乘風破浪般在積水的路面上疾馳。

青蕙一怔,她難以相信辛霓竟會為她去求趙彥章。辛霓對她說的那些小心事,多由趙彥章而起,辛霓厭惡、忌憚這個男人,因為辛慶雄總是流露出要把她嫁給趙彥章的意思。連青蕙都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單純的辛霓當了真,拿趙彥章當老鼠、蟑螂那樣厭憎。

沒想到她竟會為她求他,青蕙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原來欠了別人人情,心是會變沉的。

“把安全帶系上。”趙彥章一邊開車橫沖直撞,一邊對青蕙下命令。

青蕙拉過身後的安全帶,剛拉到胸口,她的臉忽然紅了。市北中學的女生校服仿的日本制式,水手服、短裙加長襪,無奈上衣布料太次,濕透後緊緊貼在她身上,透得像層裹糕點用的江米紙。她看見自己玉色的皮膚和畢現的少女曲線,甚至內衣的清晰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