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浮城少年(第4/6頁)

“因為我沒什麽要求的,也沒什麽要怕的。”

辛霓沉默了。

就在祁遇川以為自己話裏的氣勢再度秒殺她之後,她擡起頭,若有所思地問:“其實……你是不是沒錢買祭品?你要是沒錢,完全可以跟我開口,我這裏的錢還夠買個豬頭。”

祁遇川放下筷子,斜睨她一眼,慢悠悠地揶揄:“豬頭還用得著買?”

辛霓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這個人,嘴巴太壞了。”

她氣得滿臉通紅,卻又拿他無可奈何,只得緩緩自行將這股氣消解掉。她盤算了一會兒,起身跟祁遇川打了個招呼,直奔菜市場而去。那裏婦人最多,閑聊也最多,信息量也最大,她只需要閉上嘴,一圈一圈在菜市場裏閑逛,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她在市場晃悠了半天,將聽來的東西一一分析加工完畢,這才有樣學樣地買了饅頭、紅公雞、大鱸魚等回去。

回到小院,辛霓馬不停蹄地煮粥煲湯,收拾小院。熱火朝天地忙到傍晚,她又在院中的石桌上鋪了白紙,一板一眼地寫明天祭海要用的太平文書。

整整幾小時,祁遇川就仰躺在沙發裏,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辛霓寫著文書,時不時會停下筆瞄他一眼,她寄希望能得到他一點反饋,哪怕一句話、一個字,甚至一個眼神,然而什麽都沒有,他對她視若無睹。

良久,辛霓拿著寫好的太平文書回屋,搬了個小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我念一遍,你聽聽,維公元二零……”

祁遇川蹙眉打斷她:“我聽不懂這些。”

說著,他伸手將遙控器夠過來,打開電視,專注地盯著電視裏的廣告。

辛霓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把電視機電源關掉,坐回椅子上,繼續念她的太平文書。

祁遇川的眉蹙得更深,卻又奈她不何,只能艱難地將上半身背轉過去,把頭深深地埋在靠墊裏。

辛霓固執地念完文書:“你要是覺得沒問題,就告訴我生辰,我代你落款。”

祁遇川紋絲不動地背對著她,像是睡著了。

辛霓習慣了旁人對她俯首帖耳,在祁遇川這裏踢了鐵板,她有些不甘,反復猶豫後,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後脊:“祁……”

她剛冒了個話頭,祁遇川猛地回過頭來,利刃般鋒銳的警告眼神投向她。辛霓被那過於森寒的眼神嚇得一顫。她從他那一霎的眼神裏感覺到他對她強烈的厭憎,甚至敵意,這一發現讓她難以自處。她怔怔地坐在那裏,茫然無助地垂下頭。

“我沒有工夫陪你過家家。”祁遇川的聲音比他的眼神更冷。

辛霓強忍著眼淚,渾渾噩噩地起身,朝大門口邁出一步,卻又收回,轉而朝臥室的方向走去。回到房中,疲憊已極的辛霓躺在床上,將自己縮成一團。她的眼淚在眼角掛了一會兒就自行幹了,她固然委屈,卻並不傷心悔恨,她留在這裏原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己的心。他對她友善也好,冷漠粗暴也罷,她都要為著自己報恩的初心,幫他渡過這個關口。

第二天醒過來時,辛霓的情緒還有些低落,但海那邊隱隱傳來的鑼鼓聲讓她精神一振。她飛快梳洗停當,拎起昨天準備的祭禮往東口碼頭跑。辛霓少女心性,憧憬各種新奇的、熱鬧的事物,從昨天聽到海神的故事起,她就莫名地對海洋產生了探究欲和親近欲。

她一路奔跑,等她到達目的地,眼前驟然出現的景象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此一生何曾見過這樣觸目的勝景:

大約整座島的人都出動了,他們布滿了半月形的沙灘,簇擁著環繞了七色經幡的祭台,祭壇中心供奉著紙紮巨龍。數百米長的碼頭上,有序地羅列著披紅掛彩的祭品與星火點點的燈燭。不遠處的海灣裏,成百上千條帆船烏泱泱地壓在綠油油的海面上。船上有人揮著旗幟,有人敲著八角鼓,有人一齊唱著極富野趣的漁民號子。

吉時一到,司儀步上祭台焚香禱告。儀式完畢,數十名船老大點燃掛了一公裏長的鞭炮,刹那間煙火齊放,直震得地動山搖、波濤翻湧。

辛霓從人群裏分出一條道,在碼頭上尋了個空處,擺下自己的祭品,然後掏出昨天寫的太平文書,默默念誦了一遍後,極虔誠地焚燒了。

做完這一切,她的心似乎求得了一點安定——但願海神聽到她的禱告,保佑祁遇川此生歲歲平安,無邪無憂。

儀式結束後,海面上的船分散開來,去深海捕撈開海後的第一批漁獲。岸邊的婦人們仍不舍得離去,擠擠挨挨地圍著祭台閑話家常,孩童們則忙於在各個小吃档口前輾轉。辛霓顧不上流連,買了幾只奶黃包就往回跑。回到家後,她驚訝地發現祁遇川並沒有躺在屋裏養傷,而是拄拐靠在院墻裏整理漁網。他用牙齒咬住漁網的一端,右手飛快地在漁網上打上鉛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