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金牢籠(第2/6頁)

靜默良久,辛霓苦笑著問:“你哪天走?”

“後天的機票。”

“看來你已經定了學校。”

“米爾菲爾德高中。”

“英國?”

“是。”青蕙猶豫了一下,向她坦白,“我男朋友也會在那裏。”

辛霓眼前頓時浮現出那個“あなた”,他終於浮出水面。

“那幾天,我之所以去上海,也是為了他。他希望在出國前,再見我一面。”

“什麽樣的男孩?”辛霓百感交集。

青蕙打開錢包,將藏在夾縫裏的一張合影遞給她。

辛霓打眼看去,照片上的男孩白皙斯文,清俊溫和,有一道單純明亮的目光,是詩書上寫的那類謙謙君子。辛霓一眼就認出他和自己是同類,受過良好的教育,享有頂級的物質供養,但也遭受了精神上的去勢。

這樣的男孩,會深愛青蕙一點也不稀奇,但青蕙是否真的會那樣深的愛他?潛意識裏,她覺得這個男孩,不應該是那個能直面愛人受難而方寸不亂的あなた。

青蕙握住辛霓的手,含羞帶怯地娓娓道來:“他叫高衍,是上海新思集團的少東。我八歲那年,就跟爸爸去了他家,幫他家打理庭院。我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辛霓恍然大悟,原來是青梅竹馬的感情,無怪那樣深。

“我們的戀情曝光後,我爸爸就被辭退了。他家人嫌棄我出身低微,父親濫賭,禁止我們交往,甚至連他的電話都監控起來……我之所以這麽努力,就是為了有天能夠光彩照人地回到他們面前,征服他們,讓他們覺得我是最配站在高衍身邊的女孩。”

“原來是這樣。”

“所以,阿霓,原諒我。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去他身邊。”

“我懂。”辛霓感同身受,“我不怪你。”

青蕙離開後的第二天,辛霓被帶去和辛慶雄共進午餐。他們面對面坐著,辛霓被精心打扮過,長發順直地披著,純白的貂絨毛衣裙讓她看上去很溫軟。然而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黯淡無光,神氣委頓得像暮年的老人。

辛慶雄嘆了口氣,夾了些豬肺捆給她:“嘗嘗,爸爸剛做的。”

辛霓沒有說話,臉上全是麻木和厭倦的神色。

“不喜歡?”辛慶雄轉而夾了筷化皮燒肉,“嘗嘗這個,全鏡海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出這樣的燒肉。”

辛霓依然是那樣木然的表情,仿佛心神早已不在。

辛慶雄臉沉了下來:“你這是要幹什麽?”

“我不想幹什麽,就是不想吃東西。”辛霓放下筷子,慢慢擡起頭,目光空洞而茫然,“您慢用。”

說完,她機械地朝門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辛慶雄氣得直發抖。

辛霓站住了,紋絲不動地背對著他。

辛慶雄既憤怒又悲愴,他那樣苦心孤詣地保護她、寵愛她,她卻拿出對待仇人的態度。他抖了半天,再次向李管家示下:“關起來,關到她的失心瘋徹底好了。”

出了餐廳大門,辛霓茫然地走在這座生於斯、長於斯的大院裏,她明明身處海上華府,卻又覺得自己戴著枷鎖,置身一座看不見出路的盲山。站在哪裏都如臨深淵,走去哪裏都覺得被困。有什麽區別呢?一樣的枯燥、麻木、呆滯,再這樣下去,她也只會越來越愚昧,越來越呆滯。

李管家打開囚室的門,對她做了個恭請的姿勢,等她機械地走進那間陰冷的耳房,他忍不住規勸:“大小姐,胳膊擰不過大腿,跟自己親爹較死勁,那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辛霓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走回小桌前坐下。

李管家搖搖頭,關上了大門。

周圍靜寂寂的、黑魆魆的。她枯坐著,緩緩閉上眼睛。她想象著自己仍然在海上的漁船裏,不遠處坐著正在掌舵的祁遇川,她忽然讀懂了宋詞裏的山中歲月、海上心情,忽然有了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欲。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她每天懨懨而眠,昏聵而起,睡眠短促而輕淺。時間久了,她常常有一種自己要死了的窒息感。

生理上的不適,情志上的不暢讓她變得躁亂,那種躁亂無處安放,無處發泄,她不得不用大聲痛哭或者拼命砸墻壁來發泄心情。

她像瘋了一樣一遍遍在心裏喊著祁遇川的名字,祁遇川,帶我走。她明知道不可能,但這樣叫著他,她才能撐著不崩潰。

因為辛霓一直沒有表現出服軟的態度,這次的囚禁持續到次年1月。新年前一天,辛慶雄再見到辛霓時,她已經不能用那種面對敵人的仇恨目光看他了。她形容枯槁,變得遲鈍而麻木,連行走和端正地坐著都變得艱難。

意識到不對,辛慶雄第一時間叫來家庭醫生。家庭醫生對辛霓做了一系列腦部檢查後,建議辛慶雄帶她去看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