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金牢籠(第3/6頁)

辛霓被心理醫生診斷為中度焦慮症和輕度抑郁症。醫生建議她開始接受為期一年的心理治療,並給她開了大量藥物。醫生叮囑辛慶雄務必監督辛霓服藥,因為那些藥都有強烈的依賴性,一旦停藥,後果不堪設想。

辛慶雄無法接受這個診斷:“我辛慶雄的女兒怎麽可能抑郁?我不相信!”

心理醫生蹙眉說:“辛先生,你女兒目前的狀況很糟糕,你明白嗎?10月初,她開始失眠,12月中旬開始連續失眠。她說她被你關在一間黑屋子裏,見不到陽光。她為了能夠睡著,試過運動,在屋子裏沒完沒了地運動,可還是睡不著。她對我說,她有時候明明困得不行,迷迷糊糊感覺睡意就要來了,卻在那個瞬間又清醒了過來——就像受到詛咒一樣。她求我給她安眠藥。”

“怎麽會這樣?”辛慶雄難以置信地問。

“她告訴我,她從小到大一直被你關在一座花園裏,在她了解這個世界後,你還試圖繼續關著她。辛先生,你是否認為住在黃金牢籠裏的人比住在普通牢籠裏的人幸福?”心理醫生的語氣變得激憤,他抓起其中一包藥,“這種西酞普蘭片,正常人吃了會昏睡三天三夜,但你女兒吃了,只能勉強維持四小時的睡眠——保證她不死。”

他抓起另外一包藥:“這種百憂解,會讓你的女兒變得無憂無求,安安靜靜,行屍走肉一樣——很抱歉,作為醫生,我原本不應該拿藥物的副作用恫嚇你,但同樣身為一個十六歲女孩的父親,我很唾棄你這種不人道的行為。”

“有沒有不用藥的辦法?”辛慶雄極度懊喪地問。他這一生受過多少生死恫嚇,全部加起來都不如這一次來得驚心動魄。

“沒有,她必須接受治療,她病了,精神病和心臟病、白血病、癌症一樣,不治就會惡化。”

“醫生,求你減少用藥。”

“對不起,辛先生,除非病人復健良好,我才能酌情減少用藥,乃至不用藥。”

“這種病,治得好嗎?”

“從概率上看,有三分一的病人可以治愈,有三分之一的人發展成為慢性,終身和這種病抗爭,還有三分之一的人會自殺。”

“怎樣才能讓我女兒徹底被治愈?”

“抑郁症真正的對立面是‘活力’,如果有辦法打開她的心結,讓她的生活充滿活力,讓她重新擁有獲得快樂的能力,或許可能治愈——她畢竟還年輕,病程也短。”

辛霓開始接受漫長的治療,每天同時服用五種藥物,每周見三次心理醫生。她獲得了自由,她被允許隨意出入大屋,前提是要有人陪伴。

服藥的第二天,她的睡眠就回來了。藥效很明顯,一個月後,辛霓發現自己居然可以集中注意力看完一本書。她貪心地想,自己也許好了,擅自停止了用藥。然而停藥後的第二天,她遭到了疾病的瘋狂反噬:萬念俱灰,頭疼欲裂,第一次產生自殺的沖動。

恢復用藥後的第二個月,辛霓發現自己又有了願望。在街上看到過去和青蕙一起吃過的東西,竟然有了食欲。有一次見到辛慶雄,她突然有了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她微笑著叫了他一聲“爸爸”,引得他欣喜若狂。他們都知道,如果一個人沒了願望和感情,那就只是一具軀殼,而一旦恢復情感能力,枯萎的生命力也將隨之復蘇。

接受了長達半年的抗抑郁治療,辛霓的病情穩定下來,她服用的西酞普蘭片被降到了半片,瑞波西汀被徹底停掉。醫生告訴她,她已經有了正常學習、工作、生活的能力。

醫生建議她找所學校讀書,那不但能使她的生活變得充實,和同齡人的交往也能讓她獲得活力,從而盡快徹底痊愈。

辛慶雄對醫生言聽計從,他已徹底投降、服軟,只要辛霓能像過去那樣健康地活著,他什麽都隨她。

過完十七歲的生日,辛霓得到了去往英國讀書的機會。

米爾菲爾德高中在倫敦西南部的薩默塞特郡,那裏的城市分布在廣袤的平原和高山之間,城市幹凈明朗,四處是大片的綠地和終年可見的湛藍天空。

辛霓從舷窗俯瞰那座城邦溫柔綿延的綠色線條,它對她張開著懷抱,她心中因此產生微妙的撼動。出了閘門,她敏銳地嗅到空氣裏的異國氣味,由雨水、灰塵、皮革、油漆、花果、人類體味糅合成的,完全自由的味道。她肩膀微微一顫,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去機場接她的,是青蕙和高衍。

那是辛霓第一次見高衍,和照片上一樣,他有一張文秀的臉。青蕙挽著他的胳膊,笑得很明快單純,連鼻子都微微皺了起來。辛霓從未見過這樣的青蕙,以至於她覺得面前的青蕙換了一個人。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