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第5/6頁)

祁遇川一邊松著領帶,一邊開別墅的門鎖。他表情疲憊,像負重行了很遠很遠的路。門推開時,一片暖暖的燭光出乎意料地映入他的眼簾。他的手從領帶上滑下,帶著幾分疑惑穿過光線暗淡的大廳,走進燭光如霞的飯廳。

象牙白的長桌上布滿了食物、鮮花、蠟燭,微微搖曳的燭光後,著一襲輕薄煙灰夜禮服端坐的辛霓,正靜靜望著他。

場面溫情浪漫,布置這一切的人卻散發出一種古怪的寒意。祁遇川一時拿不準辛霓的意思,他環視四周,朝窗邊走去:“為什麽把窗簾都拉上?”

“想給你一個驚喜。”

祁遇川聽見她聲音裏有一絲異樣的顫抖,頓下腳步,返身回到餐桌前。他拉開椅子坐下,洞若觀火地盯著辛霓的臉。她靜心裝扮過,編了條希臘風情的發辮,白玉般細膩無瑕的面龐被燭光映照出一層霞光般的艷色。這讓他聯想起他們在愛琴海共度的蜜月,心底不由有了些被取悅的歡愉。唯一叫他不滿的是,過濃的煙熏眼妝掩去了她的清澈明凈,讓她看上去平添了幾分鬼陰陰的攻擊性。

別有一種野性的美,可惜他不太欣賞得來。他伸手觸向她眼角,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裏的妝面:“去卸了。”

辛霓眸光流轉,魅惑一笑:“不好看?”

祁遇川收回手指落座,微眯著眼睛打量她,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就喜歡你原本的樣子。”

辛霓沒有理會,打開紅酒,小心翼翼地為彼此斟上。

祁遇川也不再糾纏那個話題,目不斜視地鋪開餐巾,挑了些沙拉放入口中:“今天沒有去醫院?”

辛霓溫聲軟語說:“車已經開到醫院門口了,突然想起這段時間忽略了你,就匆匆看了爸爸一眼,折回來為你準備了這個驚喜。”

祁遇川接過辛霓遞來的紅酒,一飲而盡,完全放松了下來:“你最近太累了,應該準備驚喜的人,是我。”

辛霓低頭一笑,用眼風領受了他的心意。她小心翼翼地揀了兩只心形的起司球,推到祁遇川面前:“我按你的口味做的,伴紅酒不錯。”

祁遇川握住她的手,一面曖昧地揉撚,一面為自己傾了半杯紅酒:“下周找個時間,我們飛額濟納。這陣子的胡楊林不錯。”

辛霓巧妙地抽回手,拈起一只起司球喂到他嘴邊說:“好啊,你說話算話。”

祁遇川無聲一笑,將那只起司球銜走,就勢在她指尖上輕輕咬了一口。

辛霓陪他吃完東西,放下刀叉,起身步去置物架旁,打開了音響。舞曲傾瀉而出,辛霓優雅地打了兩個旋兒,轉到祁遇川身邊,朝他遞出手。

祁遇川起身將她拉入懷中,一邊跟著節拍走步,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辛霓同他對視,纏綿的旋動中,她的眸光隨著光線的變化忽明忽暗。一曲舞罷,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輕輕將頭倚去他懷中。

他溫熱的唇落在她柔美的耳翼上,鼻息變得意亂情迷。辛霓數著他的心跳,感覺時機成熟後,輕輕踮起腳尖,突然在他耳邊,學尹青蕙的聲音叫道:“あなた。”

那聲音惟妙惟肖,足有九成相似,宛若青蕙親臨。

祁遇川觸電般將她推開,倏然睜大眼睛,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她。

辛霓眉一揚,露出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あなた,青蕙是這樣叫你的嗎?”

見祁遇川洞心駭耳的樣子,辛霓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扭曲。燭影下看去,像有另一個靈魂分裂而出,迅速充滿了她的皮囊。

祁遇川朝她伸手,猛然間,腦中傳來一陣讓他發暈的搖蕩,他勉力擡起不斷下垂的眼簾,在看清她臉上那道黑色的淚痕後,不可抵擋地向地上倒去。

祁遇川醒來時,腦仁疼得厲害,他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他很費了些力氣,才睜開眼睛。還在那間餐廳,室內的窗簾關著,只是沒了燭光。良久,他麻木的軀體感覺到了些什麽,他掙紮了一下,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繩索反綁在了椅背上。

他緩緩支起頭,看見空蕩蕩的桌面上擺著一排利器:匕首、美工刀、剪刀、叉子、錐子、盆栽鏟,家裏能搜羅來的利器,都被擺了出來。

他目光移到辛霓臉上,她冷冷地審視著他,臉上妝面全花了,厚重的長睫像殘了的蝶翅,歇落在她毫無人氣的臉上,這使她看上去只剩可憐。

祁遇川逆著灰蒙蒙的光線看了她很久,艱澀開口:“你都知道了。”

平靜的陳述句,沒有一絲波瀾。

辛霓的眼淚唰地下來了。就像死刑犯人聽見那道宣判“罪名成立”的錘音,她最後的那一丁點幻想徹底破碎。她絕望地看著他,這個人是她青春裏全部的幻夢,是她黑白世界裏的那道七彩炫光,是她植入骨血的執念,然而這個人現在卻把她推進了世界上最黑暗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