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為歡幾何

回鏡海後,辛霓第一時間去醫院看了看辛慶雄。出了醫院,她打電話給祁遇川,向他申請去樟樹街走走。

祁遇川是決意要一條道走到黑的。從曼哈頓到鏡海,他自始至終沒有撤除對她的貼身監控。略好一些的地方是,她有隨意出街娛樂的自由,只是不可脫離用人的跟隨。用人早已換了人,替換燕姐的這位生得瘦硬,寡言少語,看人看事時刻以一副戒備的目光,頗有幾分像武俠小說裏的滅絕師太。

走到樟樹街,辛霓差那“師太”去買豬扒包,自己則在中央廣場那株海棠下落座。她出神地望著人潮湧動的狹長街道,鼻端縈繞著些杏仁餅、鳳凰卷和豬頸肉的香氣。還是十年前的那種味道,但坐在這裏的這個她,心裏頭一點熱鬧勁都沒有,只剩下一派老邁的空與凈。她想,總得找個時間見尹青蕙一面。

將往事緬懷盡了,她起身往手信街走去。她原意是要買些手信見人,卻先被街角的一處文身鋪子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進那間鋪子,朝技師露出鎖骨上的文身:“我想洗了它。”

技師打眼一看,上手一摸,搖頭說:“這種泰式文身很不好洗,他們用的是明墨,刺進去就長進皮肉裏了,激光都洗不掉。只能用化學藥品酸蝕、燒灼,那種痛你根本受不了。”

辛霓“哦”了一聲,神色淡淡的:“不要緊,就酸蝕吧。疼點也好,疼才長記性。”

技師見她態度堅決,便去配了酸蝕的藥物。門外的“師太”見狀,急出了一頭冷汗,連連往祁遇川那邊打電話。也命該辛霓洗掉這文身,“師太”的電話始終也打不通。她得不到主人的示下,又不敢貿然上去強制辛霓離開,只好朝遠處尾隨她們的保鏢投去商榷的眼神。保鏢們面面相覷,也一時拿不定主意。

強酸的藥物燒進皮膚時,那種揭皮刮骨的痛讓辛霓一陣抽搐,她用力仰著頭,死死咬住唇,緊接著,她的視野變成了一片黑綠色。技師洗得很細致,用了近半小時才收工。辛霓近乎虛脫地躺了一陣,才慢吞吞地下床。疼痛讓她的腳步有些沉緩,但她心裏輕松了很多。她煞白的臉上帶著些笑意,若無其事地拐進了手信街。她買了些糕餅點心、鮑參翅肚,坐車回了大屋。

大屋還是那樣子,只是門可羅雀,再無往日崢嶸軒峻、不可一世的氣勢。進了裏頭,人影疏落、花草縱生,更添幾分落寞。這二年,辛霓心腸冷硬了許多,即便見了這物是人非的慘淡景象,也並沒有過多傷感。她很快收拾了心情,跟人去見了李管家。

見到李管家,辛霓吃了一驚:他迅速地蒼老了下去,瘦得形銷骨立。辛霓才有些悲從中來,暗嘆人一旦老了,真是一年一個光景。她不好流露太多悲戚之色,微笑著將手信放在桌上:“李叔,我回來了。”

李管家仍對那年的事情耿耿於懷,他半天沒有說話,算是跟她置了一回氣。良久,他才親自起來給她斟了杯茶:“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這個家、這家裏的人還有這家裏的攤子,你都不要管了。”

“是我不懂事。”辛霓小心翼翼、輕聲輕氣地說,“這些日子,辛苦李叔了。”

李管家見她那樣,心裏頭的別扭散了大半:“這兩年,三爺留給你的兩家基金,我一直幫你管著。雖然名侖已經不在我們控制之中,但有賴三爺英明,祁遇川再怎麽鳩占鵲巢,也不過是在為辛家打工。”說到這裏,他嘆了口氣,“你既然回來了,這些事我就要交還給你了。”

見辛霓面露難色,他略思量了一下,往門口一張望,遠遠見著了花園裏立著的那條“尾巴”,激動地咳了起來:“他還拘著你呢?”

見辛霓默認,李管家辛酸得眼淚直流:“沒想到咱們辛家讓人欺負到這分上!大小姐,你給一句話,我豁出去老命,也能召集一幫朋友跟他鬥一鬥。你給一句話吧!”

見他這樣,辛霓有些欷歔,心裏卻有自己的主意:“犯不著兩敗俱傷,給外人便宜。這點委屈,我還受得住。”

李管家深深地嘆了口氣,苦著臉不再說話。

辛霓品了會兒茶,將杯盞放去一旁:“我想去看看趙彥章。”

李管家話到嘴邊,又囁嚅起來:“他……他逃了。”不等辛霓追問,他補充道,“就是你走的那天。那天,裏裏外外的人都被安排去了醫院,不防備有人把趙彥章給弄走了。”

辛霓臉色微微一變:“是什麽人把他救走的?”

“家裏人。就是阿明夫婦。他們放了趙彥章,當天也跑了。”

辛霓好一陣才想起這對夫妻,他們是家裏的農藝人員,主要做些維護園田的工作。尹融沒離開前,一直分管著這兩人。尹青蕙當年就跟他們兩人走得近,如今花錢買通他們也並不是什麽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