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n

第1節

邵伊敏的祖父下葬的那一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他長眠的墓園沒一絲陰森感,擡頭看去是空曠碧藍的天空,遠處背景是連綿的落基山脈,近處則是無邊無際的草坪,一眼看去,是一片平鋪著的墓碑。此時正趕上溫哥華櫻花季的尾聲,到處是一棵棵盛開的櫻花樹,大片大片粉紅、潔白的櫻花如煙霧一般籠罩樹端,輕風吹來,花瓣如細雨般灑落在綠茵茵的草坪上。

所有人都肅穆而立,做著最後的告別。邵伊敏一只手緊緊握住奶奶的手,一只手牽著名字發音和她相似的小堂弟邵一鳴。她轉頭看奶奶的神情,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是不舍,更是平靜。三歲的小一鳴穿著黑色西裝,柔軟的小胖手放在她手裏,站得直直的,專注地望著墓碑上鑲著的爺爺的照片。

那一刻,沒有眼淚,她終於釋然了,心頭一直糾結郁積的情緒仿佛被一只如風般溫柔的手輕輕撫過,耳邊連日尖銳的鳴響也漸漸低了下去。

這裏全是她的親人,她的生命並不孤單。

邵伊敏和父親一起返回北京。蘇哲頭一天已經從深圳飛到了北京,過來接機。她準備在北京待上一天,她父親沒出機場,直接買了回老家的機票。

離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她和蘇哲陪他去首都機場的餐廳吃飯,因為時差的關系,他們都疲倦得沒什麽胃口。

邵正森鄭重地感謝蘇哲:“太麻煩你了,小蘇,特別是你表嫂還專程出席了葬禮,我們全家都很感動。”

孫詠芝在葬禮頭一天打電話過來致意已經非常周到了,第二天,她特意從居住的溫西區開車出席在公共墓園舉行的葬禮,讓邵伊敏一家意外又感動。將近四年不見,孫詠芝一身黑色套裝,看上去精神狀態極佳。她緊緊擁抱了伊敏,告訴她樂清樂平都讓她轉達慰問。邵伊敏同樣抱緊她,充滿感激。

“您別客氣,本來我答應了您要照顧好伊敏,應該陪她過去的。”蘇哲彬彬有禮地回答。

他走開幫邵正森辦行李托運手續,邵正森看下他的背影,再看看女兒,欲言又止,邵伊敏知道他想說什麽。不過,她確實沒有和父親談心的習慣,同機十一小時回來,除去休息,也只泛泛談了彼此的工作,聊了下她異母妹妹的學習情況,此時正打算回避這個話題,可看到父親斑白的兩鬢和疲憊的神態,她驀地心軟了。

“爸爸,您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為我操心,我沒事的。”

邵正森微微苦笑:“倒要你來囑咐我這些。我把照顧你爺爺奶奶的責任全推給了你叔叔,把照顧你的責任全推給了你的爺爺奶奶,這一生實在是太自私了。”

“爸爸,都過去了,爺爺走得很安詳,現在奶奶心情平靜,我也過得不錯,何必還想那些呢?”

“人年紀一大,再不反省一下,算是白活了。算了,小敏,爸爸也不多說什麽了,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不需要我這不成功的父親教你什麽,不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邵伊敏點頭:“我知道了。”

送邵正森進了安檢口,蘇哲拖了邵伊敏的行李上了外面的車。

“這幾天耳朵有沒有什麽問題?”

“沒事了,偶爾耳鳴,很輕微。”邵伊敏將座椅放低,半躺下來,盡力舒展身體,“其實你不用特意又跑一趟北京,我打算辦點兒事,明天晚上就回去的。”

“你又不讓我去加拿大,我再不來接你,怎麽放心得下?而且在北京,我也有事情要處理。”

邵伊敏不再說什麽,半合上眼睛躺著。前後不過十天的時間,往返溫哥華和北京,兩次倒時差,中間又經歷葬禮,確實覺得很累。本來奶奶很想留他們多住幾天,可是父親工作丟不開,肯定必須趕在五一長假結束前回國。

那邊叔叔也忙於工作,嬸嬸再次懷孕,每天晨吐十分難受,依然要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她實在不忍在那邊多打擾叔叔一家的生活了,只告訴奶奶,她一定會爭取再拿到假期過來住一段時間。

到了蘇哲下榻的酒店,進了訂好的房間,蘇哲見她無精打采,讓她馬上上床睡覺,告訴她自己就住隔壁,明天上午會出去辦事,醒了打他電話,然後走了。邵伊敏洗了澡,關上手機倒頭便睡,這一覺算是近一段時間最沉酣的。再睜開眼睛時,窗簾低垂,房間黑暗寂靜,讓她一時有點兒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了。

恍惚間記起剛才的夢境,仿佛是重現了在溫哥華機場看到的情景。透過高大的玻璃墻看出去,海面上成群的海鷗在低低飛翔盤旋,那樣自由自在的姿態讓她無法移開眼睛。她當時出神地注視著飛翔的海鷗,只覺得此情此景好像在被遺落的某個夢裏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