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釋前嫌

正午已過,氣溫稍退,蓊郁繁茂的梧桐在地上投下一片蔭涼,零星幾圈光暈搖搖晃晃,熱風吹得樹葉颯颯作響。從忘機庭到音緲閣的路程,足以使宋瑜出一身細汗。其實,她身上衣裳已經穿得很涼快了,可饒是如此,這樣的天氣仍舊讓人沒法忍受。

永安城的夏天與隴州不同,這裏白天熱晚上涼,她初來乍到很不適應,已經有染了風寒的跡象,說話聲音一直囔囔的,夜裏偶爾還會咳嗽兩聲,她被霍川逼著吃了兩回藥,情況有些好轉。

音緲閣情況也不見多好,下人個個蔫頭耷腦,連圃園裏的藥草都跟人一樣沒精神。

仍是上回那個小丫鬟,其他人得空都偷閑去了,唯有她盡心盡力地捧著個水壺,一點點給藥草澆水。她余光瞥見宋瑜,連忙丟下手中活計:“二少夫人來了,快裏面請。”

這小丫鬟是個忠心耿耿的,可不會見誰都擺出一副笑模樣。她的態度比上回熱情許多,大抵是宋瑜救了陳琴音的緣故。

她一邊引著宋瑜往正室走,一邊熱心地解釋:“二少夫人來得真巧,方才二小姐也來了,此刻想必她正在屋內和夫人說話呢。”

宋瑜目露好奇,這兩日她都沒見霍菁菁,聽說她不在府裏,也不知何時回來的。兩人正在內室說話,那丫鬟只領她到門口便退下去忙自己的,屋裏的丫鬟大半都被支開了,只留下兩個陳琴音的貼身丫鬟。

丫鬟看到她面色微變,正在猶豫是否該近前通報的當口,她已然來到琉璃珠簾下面。

簾內隱約有兩個朦朧人影,陳琴音仍舊臥榻在床,霍菁菁立在床頭。兩人之間氣氛很有些奇怪,宋瑜本欲打簾進入,但這情況似乎不便打擾,便躊躇了一瞬。

霍菁菁的聲音微有些低,仿佛刻意不讓外人聽見。宋瑜今日穿的衣裳與身旁青花海水雲龍紋落地瓶的顏色頗有幾分相似,是以兩人都沒注意外頭有人。

“大嫂,你本可不必如此。”這是霍菁菁的聲音。

陳琴音放在腿上的拳頭微微攥緊,她面色平常,語調淡漠:“我自有分寸,菁菁今日來的時間夠長了。你才回來,身子定然疲憊得很,不如好好休息一番。”

霍菁菁對她的逐客令置若罔聞,臉上神情是罕見的嚴肅:“我並不累,倒是你……你這樣做對你一點好處也無,你何必害人害己?阿瑜單純得很,她若是知道必定傷心難過。”

夏日午後本就寂靜非常,屋內只有兩人談話的聲音,宋瑜在外頭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她腦子混混沌沌的,略一思考,大概也知道兩人所說何事。可是她又困惑不解,那不是蟬玉一人所為嗎,怎麽又跟大嫂扯上關系?

陳琴音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簾子,顫抖的聲音些微尖銳:“我顧不得許多,繼誠的死同她是無關系……但,誰能保證跟霍川無關?若說他真同繼誠的死沒有一點關系,我是說什麽也不信的。”

宋瑜聽得怔怔,腦袋裏嗡嗡作響。

霍繼誠的死跟霍川有關系?若當日之事是大嫂謀劃的,她能得到什麽好處?大約是想先嫁禍自己,再牽扯霍川,最壞的結果便是玉石俱焚。

裏頭霍菁菁急了,極力辯解著:“哥哥性情雖古怪,但不是那樣的人……”

宋瑜心緒紊亂,沒法再聽下去,將手裏捧的食盒轉交到丫鬟手上,三兩步走出內室。

澹衫薄羅見她出來得早,不由得好奇。然而見她臉色煞白,心神不寧,她們也不敢多嘴,只是小心地問:“姑娘這就回去?”

宋瑜恍若未聞,獨自走在廊廡下,拾步上台階時她沒注意腳下,險些被絆倒。薄羅眼疾手快地將她扶穩,欲言又止。

霍川當真是那樣的人嗎?

原本霍繼誠的死便十分突然,白天還好端端的,夜晚便猝然暈厥,郎中來時已沒了氣息。

霍川委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待人雖不和善,心地更加稱不上善良,可他真會謀害兄長嗎?

宋瑜心思不定,眼睛盯著外頭梧桐樹默不作聲。她已經一個人呆坐了大半個時辰,任誰來叫她都無動於衷。外頭隱約傳來霍菁菁的聲音,她轉了轉腦袋,若有所思。

她腦海裏不止一次回放蟬玉死前的模樣,血肉模糊的雙臂,露出森森白骨……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恰好被進來的霍菁菁看到。

“你是不是生病了?這幾天天氣不好,隴州又是個暖和的地方,你難免會不適應。若是有何不妥千萬及時請郎中,拖成了大病可不好。”霍菁菁熱絡地在宋瑜身旁坐下,她換了身鵝黃半臂,語調一改方才沉重。她知道這個侯府所有腌臜事,全部藏在心底不說,表面上依然是明媚幹凈的模樣。

原來,世上真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關心你,宋瑜不無感動地點了點頭:“請郎中看過了,我吃了兩服藥已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