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帥府(第3/6頁)

張家田自覺著完全不占理,所以靜等著雷督理開口罵人。可雷督理看了他一眼之後,便扭頭繼續盯起了那名副官。副官正在端詳著鋼琴的位置,大約是覺著擺得很正了,轉身對著雷督理一立正:“大帥,鋼琴擺好了,請您示下。”

雷督理反問道:“好了?”

副官連忙回頭去瞧,雷督理不等他瞧出端倪,又問:“你看呢?”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張家田感覺他像是在問自己,但是又覺得不可能。扭頭看著雷督理,他和雷督理對視了兩秒鐘,然而依然是不能確定,故而擡手一指自己的心口,做了個口型:“我?”

做完這個口型,他又是一陣後悔——哪有這麽和督理大人說話的?這不是找死嗎?

然而雷督理依然是沒翻臉,只一點頭。

張家田得了肯定,於是慶幸之余吸取教訓,決定少說多做。對著鋼琴瞟了一眼,他隨即走上前去,招呼一名士兵道:“兄弟,幫我一把!”

張家田帶著人,將鋼琴向一側墻壁移了半寸,屋子果然瞧著順眼了許多。這回搓著通紅的雙手,他轉向雷督理,雖然是知道自己這回沒有出岔子,但依然是緊張,如“站”針氈。

雷督理揮手做了個斥退的手勢,然後進屋走向了那架鋼琴:“你是新來的?”

張家田剛要隨著副官等人一起離去,忽然聽了這句話,慌忙又站住:“是,我昨天才來的。”

眼角余光瞥著副官和士兵們都敬禮出門去了,他自覺著是被那幫人拋在了這裏。而雷督理轉身靠著鋼琴站住了,又道:“我家的家庭教師,葉小姐,對我提起過你,說你是她的鄰居。”

張家田垂頭賠笑:“是,我家和她家是一條胡同裏的,我倆早就認識。”

說完這話,他想擡頭,但是硬管著自己沒擡頭。目光向下直射著,他看見雷督理那雙鋥亮的皮鞋陷在厚地毯裏,皮鞋上面是灰色的褲子,褲線筆直。

“你家不如她家?”雷督理又問。

張家田剛聽到這話,沒反應過來,一愣之下,不知不覺地稍微擡了擡頭。緊接著明白過來,他盯著雷督理的胸膛答道:“是,她家原來生意做得不小,有兩家鋪面呢。我家……我爹就是個販糧食的,他和我娘沒得還早,我自己也沒什麽出息。”

當著雷督理的面,他覺得自己犯不上撒謊。這個天氣,他熱得汗流浹背,雷督理卻還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毛線背心,瞧著一點兒熱的意思都沒有,於是他懷疑雷督理大概身體不大好,所以格外畏寒。

雷督理繼續問:“你家裏還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哥哥,跟我似的,也沒什麽出息,還總闖禍,去年逃了,現在不知道死活,一直也沒音信。”

話音落下,他覺得雷督理仿佛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房內靜了下來,雷督理側過上半身,左手插在褲兜裏,右手的手指在鋼琴蓋子上敲了幾敲,垂著眼簾盯著手指,他又問:“你讀過書沒有?”

“認識幾個字,但是……小時候淘氣,坐不住板凳,也沒正經念過什麽書。”

說完這句話,張家田聽出雷督理絲毫沒有藏怒,完全只是想盤問盤問自己的來歷,不由得把心往下一放,胸中清朗暢快了許多,視線繼續向上走,他這回敢於直視雷督理的喉結了。

“怎麽想起當聽差了?”雷督理轉向他,又問。

張家田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把自己那點心思火速地捋了一遍,他低頭一笑,答道:“大帥問我,我不敢隱瞞。其實我是奔著葉春好來的。原本我高攀不上她,是她家後來破產了,我才有了對她好的機會。我對她好,她對我也挺好,但她總覺得她念了好些年的書,不能白念,非要自立。我攔不住她,又不放心,只好跟著她來了。”

說完這話,他大著膽子擡了頭,看了雷督理一眼。這回他可真把雷督理看清楚了,據他估計,雷督理也就是三十剛出頭的年紀,天庭飽滿,生了兩道很威風的劍眉,雙眼皮大眼睛黑睫毛,若是僅看他的眉眼,幾乎有種莊嚴濃烈的美。但他面孔蒼白,薄嘴唇也沒血色,病態不但大大沖淡了他的美,甚至讓他的美變了味道,莊嚴是不莊嚴了,反倒是陰森森地有了幾分老氣與寒氣。

這時,雷督理忽然對著他一笑:“好。”

然後雷督理作勢擡手,擡到一半卻又說道:“彎腰。”

張家田不明所以,立刻微微躬了身。雷督理那只手隨即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你這話說得老實,我就喜歡老實孩子。”

張家田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比雷督理高了小半個頭,所以要彎下腰來自降身高,便於雷督理拍自己的肩膀。而雷督理擡了手,又道:“回去吧!等我派人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