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為難

這樣的一個人,大概是天地間的一股子靈氣凝聚生成的。從他出生到現在,會有多少女人愛過他呢?是多少女子的嬌慣,才慣出了他這樣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呢?

其實,葉春好也是願意那樣嬌慣他的,只要他肯給她一句千真萬確的準話。

她千般萬種地算計,無非是要自保。她就只有這一顆心,一旦錯付了,便收不回了。縱然收回,也是千瘡百孔的一顆傷心了。

(一)

張嘉田糊裏糊塗地,給自己招了個兵。

那青年叫著要去從軍,可無論他投到周遭哪家隊伍裏去,都會成為他潛在的敵人,於是張嘉田把他叫了住,詳詳細細地盤問了一番。原來這人姓馬,名叫馬永坤,家裏開著一間小鋪子,已經娶妻,上頭有個親爹,有個繼母,並無兄弟姐妹。這馬永坤本是個讀書人,然而考運不佳,平時是問一答十,一進考場就變成了一問三不知,所以苦學多年,毫無成績,搞得他平日總是憤憤的,簡直快要心理變態了;他既是如此地沒出息又脾氣壞,他那年輕貌美的媳婦自然不願受他的氣,年初的時候便勾搭鄰居男子,私奔了個無影無蹤。

馬永坤受了這樣大的打擊,簡直要從心理變態惡化為精神失常,而他的父親馬老爺子一貫經營無方,把祖上傳下來的小生意,做得是與日俱慘,他看不慣,常要指點他這位老父,然而老父的性情古怪,不但不聽,還要罵他,繼母又在一旁煽風點火,所以他在精神上從來得不到半分安慰,有的只是痛苦。及至老父一死,家裏鋪子徹底關門,繼母也不搭理他,馬永坤自覺著簡直沒有生路,一怒之下,便沖往師部,“刺王殺駕”來了。

張嘉田盤問過後,也不知如何評判這個人,只說:“人家鋪子都交錢交糧,就你家不交,人家商會的人說你爹幾句,也不算欺負人吧?”

馬永坤默然。

張嘉田又道:“你爹為了這事,一賭氣死了,也賴不著我吧?我初來乍到的就這麽點兒人馬,我們能要多少錢?原來這兒是洪霄九的地盤,洪霄九的胃口總比我大吧?那胃口大得你不敢動,專殺我們胃口小的,到底是我欺負你還是你欺負我?”

馬永坤像只泄了氣的皮球,癟在原地,依舊默然。

張嘉田又問:“我這話不算不講理吧?”

張嘉田把馬永坤問了個啞口無言。而馬永坤在師部的廚房裏喝了一大碗熱粥之後,恢復了些許元氣,鼻青臉腫地走到張嘉田面前,低聲說道:“家,我是死也不願回了,張師長若是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就讓我在這兒投軍吧!”

張嘉田答道:“隨你的便。”

馬永坤就此當了大頭兵,姑且不提,只說張嘉田這一趟來時,手裏確實是攥了一筆款子的,這時他就暗暗地算了算賬,然後撥出十萬塊錢,給了張文馨當軍餉。

張文馨第一天得了錢,當場腰和脖子就直了。及至到了第二天,他的腸胃病好了大半,腿也不瘸了,發炎的腮幫子也平復了,甚至眼睛都明亮了,爛眼邊都不紅了,可見這金錢的力量,確實不能小覷。而旁人見他又買糧食又制冬衣,還在大街上立起牌子招了新兵,真有鳥槍換炮的氣勢,自然心動,於是張嘉田那冷冷清清的師部,立刻也有兵強馬壯的客人前來拜訪了。

張嘉田每天和這些人周旋,長了許多見識。他本是打算過來“幹壞”的,可到了文縣之後,才發現“幹壞”也不容易,況且明明是有可能“幹好”的,為什麽不努力一把呢?

這麽一想,他就當真努力起來了。

張嘉田努力得廢寢忘食,並不知道北京的雷督理正在眼巴巴地等著他“幹壞”。一旦“壞”了,雷督理就立刻借機發兵,消滅余孽。然而他等了又等,文縣那邊始終是沒有傳來內訌的消息,簡直讓他有些著急。

於是他發去密電,讓張嘉田隨便找個由頭挑起戰爭,哪知張嘉田即刻就回了電報,答曰不必。雷督理拿著這份回電,簡直有些發蒙——蒙的不是張嘉田不聽話,而是想不出張嘉田會有什麽更好的法子。

他倒是不擔心張嘉田會被余孽籠絡得變了心。在他眼中,張嘉田沒什麽特別出色的,最大的優點就是忠誠。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派這麽個毛頭小子去辦大事。

在雷督理發蒙的時候,葉春好來了。

葉春好新剪了頭發,剪得齊齊的,越發顯得頭發與臉面黑白分明。雷督理見她來了,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她:“這些天,嘉田給你來信了沒有?”

葉春好在他面前的沙發上坐下了,自自然然:“前天接了他一封信。”

雷督理問道:“信上都寫了什麽?”

葉春好認為他這話頗為無禮,有逼問旁人隱私之嫌,但是也沒法子,只得答道:“也沒什麽,說是文縣那邊比北京冷得早些,還有就是他每天如何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