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風有光(第5/6頁)

葉春好一直在盯著他打球,盯得出了神。此刻見他笑了,她便也忍不住跟著他笑。雷督理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頭,她不懂,疑惑地睜大了眼睛,於是雷督理一皺眉毛,說了話:“我出了汗。”

葉春好拿出了自己的手絹遞向他:“那你就擦一擦吧。”

雷督理不接,就那麽看著她。葉春好這回會意了,扭頭看了看球房門外站著的白雪峰等人,她明顯是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走上前來,親手給雷督理擦了擦汗。擦過之後,她小聲笑道:“喏,這回好了吧?”

雷督理也壓低了聲音,問她:“又不是偷情,你怕什麽?”

葉春好抿著一點笑意,想了想,末了搖頭一笑,不知如何說清自己這一點感覺與心思,只能籠統地喃喃道:“我不習慣。當著人那樣,怪肉麻的。”

雷督理轉身走到另一張台球桌前,拿起一只白球掂了掂,嘴裏說了一句話。葉春好沒聽清楚,走過去問道:“什麽?”

雷督理把白球放下了,架起球杆俯下身來,預備開球:“結婚吧!”

伴隨著這三個字的,是一聲響亮的撞擊。白球炮彈一樣直沖出去,撞得彩球四散奔逃。

葉春好怔了怔:“結婚?”

雷督理直起身看了她一眼:“對,結婚。”

葉春好站在這黑洞洞的大屋子裏,忽然手足無措:“好端端的,怎麽想起來——”

雷督理俯下身去,繼續打球:“我在那宅子裏住膩了,想搬回家去。”

葉春好懵懵懂懂地笑了一下:“那就搬嘛,何必——”

“你不和我走,我怎麽搬?”

葉春好看著他,臉上依然殘留著一點僵硬的笑容:“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回去,還住到我原來住的那個院子裏去。哪有為了這種小事,就要結婚的?”

隔著一張闊大的台球桌,雷督理擡眼注視了她:“傻瓜,給你名分都不要?”

葉春好不再理他,轉身走去角落裏的沙發椅上坐下來。端起一杯冷了的咖啡,她小口小口地喝著,不放糖,故意地要把自己苦醒。

是苦,真苦,苦得她要吐舌頭。饒是這麽冷這麽苦,她心裏還是熱烘烘、美滋滋。雷督理並沒有追她過來,還站在吊燈下繼續打他的台球。隔著相當的一段距離,她噙著這麽一點又冷又苦又熱又甜的滋味,癡癡地注視著他。他比她大了十四歲,初相識時,她還覺得他有點老氣橫秋,萬沒想到後來會有一天,自己會這樣滿懷憐愛地欣賞著他。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值盛年,俊美、脆弱、乖戾、貪婪,手握極大的權力與極大的財富,大到讓他無法駕馭,大到隨時可以反噬他。

有的時候,她看他幾乎是個水晶玻璃人,不是說他玲瓏剔透,是說他的身心其實都易碎。所以她離不得他。他糊塗起來是真糊塗,無知起來是真無知,如果身邊沒有自己,那麽誰來愛著他護著他?

咽下最後一口冷咖啡,她的腦海深處,也有細弱的聲音在冷笑。那是理智的聲音,曾經無比強大,不知怎的,忽然就被感情殺了個丟盔卸甲,剝奪發言權終身。但那聲音不死心,依然要鳴要放,句句真理,字字珠璣。可惜忠言逆耳,她才不聽。前方的雷督理放下了球杆,轉身走到了她這裏來。隔著一張小圓桌,他坐了下來,問道:“怎麽跑了?”

“我不跑,你就說個不停。”

“你想想,然後給我一個回答,我就不說了。”

葉春好在暗中摸了摸臉,臉滾燙的:“還是你自己先想想吧,我這個人……也沒什麽好的。”

雷督理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歪了肩膀向她這邊靠:“我想好了,沒想好,我也不說這個話。你呢?”

“我……我也要考慮一下。”

雷督理點了點頭:“好,你考慮吧!但是不要讓我等太久。”然後他正了正臉色,頗認真地又道,“我們有緣相識,又是情投意合,應該結婚。結了婚,我們可以更親密一點,你也可以對我更好一點。”

葉春好被他這番煞有介事的話逗笑了:“我現在對你不好嗎?”

她知道雷督理一定說不出什麽動聽的話來,結果不出她所料,他果然答道:“比原來好一點,但還不夠好。”

她不問了,只低聲說了四個字:“貪得無厭。”

雷督理笑了笑,不說話,自己也承認自己是貪得無厭。張嘉田依然活動在他的心裏,但是已經不再讓他煩惱。

畢竟,接下來要經受考驗的人是張嘉田,不是他。

葉春好說要考慮考慮,一考慮,就考慮了一天一夜。

這二十四個小時裏,她說是在考慮,其實心裏亂紛紛的,什麽芝麻綠豆大的新事舊事都回憶起來了,唯獨沒有“考慮”。考慮什麽呢?還有什麽值得一考慮呢?無非就是嫁或者不嫁,而這都是她考慮透了也考慮煩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