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動之以情(第2/7頁)

“那我見了你,又該說什麽話?”

張嘉田輕輕地一搖頭:“我們沒話講,什麽都不用說了。”

說完這話,他等了片刻,沒有等到雷一鳴的下文,斜眼望過去,他發現雷一鳴正呆呆地看著自己。他不怕他看,雷一鳴敢看他,他便也直通通地回望了過去。自從離了雷一鳴,他沒少受罪,可是顛沛流離地吃了這麽多苦頭,他反倒變得更結實了,身體結實,心也結實,相形之下,他便瞧出了雷一鳴的憔悴——他從今年夏天就開始瘦,一直瘦到了現在,瘦得下巴有了尖。兩只大眼睛空落落地陷在眼眶裏,幸虧他是骨相生得好,不至於瘦得走了樣。呢子披風裹著呢子軍裝,呢子軍裝裏面還有貼身保暖的衣服。這麽裏三層外三層的一大套,竟能被他穿得服服帖帖,仿佛身體不是身體,而是一副沒有溫度的衣架子,一條腿從披風中露出來,膝蓋彎折出了布料的棱角,褲管塞進靴筒裏,塞得寬松整齊、很有余地。

張嘉田把他從頭到腳看過了,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林燕儂縫紉的那條棉褲——當時為了把自己那兩條腿塞進棉褲褲管裏,他忙得滿身是汗。

忽然間,他想這個人可能要衰老了。起碼和自己比,他是在走下坡路了。

這時,雷一鳴如夢初醒似的,猛地收回目光轉向了前方。垂下眼簾盯著地面,他先是不言語,後來轉身端起了手邊的茶碗,然而茶碗裏的茶水也已經沒了熱氣。

他打了個冷戰,放下茶碗,又伸手摸了摸那只大瓦壺。大瓦壺倒還是熱著的,他把它挪到了自己面前,側身把兩只手貼在了壺身上取暖。張嘉田正打算再喝一碗熱的,見狀猶豫了一下,還是欠身出手,把那大瓦壺硬拎了起來。

把自己那只空碗倒滿,他把大瓦壺送回了雷一鳴面前:“給你,繼續摟著吧!”

雷一鳴重新抱住了那只大瓦壺,沒理他。

張嘉田喝了幾碗熱茶水,嘴裏肚裏都舒服了許多。這時候滿山紅帶著飯菜回來了,原來已經到了開晚飯的時候。

冬天此地是經常刮大風下大雪的,滿山紅聽著房外那鬼哭狼嚎般的風聲,面不改色,只告訴他們道:“知道你們吃好的吃慣了,可我們這兒就只有這個,要不是你倆來了,平時我們連這個都舍不得常吃。”

張嘉田伸頭看了看飯菜:“燉肉烙餅?挺好。”

滿山紅掃了他們二人一眼,又問:“咱們三個坐一桌吃頓飯,你倆沒意見吧?”

張嘉田答道:“我沒關系。我現在正餓著呢,有的吃就成!哪怕你讓我跟狗一起吃,我都沒意見。”

滿山紅又問雷一鳴:“你呢?”

雷一鳴依然是沒說什麽。

張嘉田有些驚訝,因為雷一鳴不應該有這麽好的脾氣,要說是示弱,那也沒必要,因為在這滿山紅的地盤上,他們哪個都沒有先下手為強的機會,況且就是真下了手,雷一鳴也是人多勢眾。

老六出了屋子去吃飯,余下三人圍著這張桌子坐下了,張嘉田一手抄了筷子,一手抓了一張臉大的烙餅,張口就吃。滿山紅也拿起了一張烙餅,送到嘴裏剛要咬,忽見雷一鳴沒動筷子,便伸手一拍他:“哎,你別像個嬌小姐似的行不行?現在不吃,夜裏挨餓可活該啊!”

她這一巴掌拍下去,雷一鳴登時皺了眉頭向旁一躲,滿山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拍到他那帶傷的左肩了。

連忙把手收了回來,她對著他一吐舌頭:“我忘了,不是故意的。”

雷一鳴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就是故意的,他現在也只能忍著。勉強喝了幾口湯,他的胃裏一陣陣往上翻騰,並且沒嘗出湯裏煮的是什麽肉,只覺得腥膻難耐。他這些天,身體就沒有完全的健康舒服過,方才和張嘉田同處一室,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壓迫一般,越發的感覺窒息。忍了又忍,熬到現在,他終於忍無可忍,一轉身一彎腰,幹嘔了一聲。

滿山紅正和張嘉田連吃帶喝,冷不丁見了他的反應,張嘉田停了筷子,張大嘴巴又咬下一口烙餅,而滿山紅把餅和筷子都放下了,蹲下來看著他的臉:“你怎麽啦?哪兒難受?”

雷一鳴搖了搖頭——上一秒,他是反胃,這一秒,他的感覺又變了,胃袋像是被一只手緊攥住了,開始隱隱作痛。滿山紅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手,然後拍了拍他的後背:“你這人是紙糊的?怎麽又病了?”

張嘉田坐著沒動,只是鼓著腮幫子大嚼。而滿山紅見雷一鳴一言不發,鬢角卻淌下了汗珠,便有些手足無措,擡頭對張嘉田說道:“這怎麽辦?我這兒可沒大夫。”

張嘉田又拿起了一張餅:“沒大夫還沒耗子嗎?我跟你說,這人是個禍害,你弄點兒耗子藥給他吃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