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4/12頁)

她喜歡他,他看出來了,於是睡了她,她便更喜歡他了。沒有道理可講,這是他的經驗。睡了個黃花大姑娘,順帶著利用她的地盤給張嘉田做了個籠子,算得上是一箭雙雕。說起來是對不起這個小丫頭的,不過為了張嘉田,他也就顧不得她了。

張嘉田……

他其實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讓這小子摸槍,這小子本應該是個很討人愛的小跟班,訓練訓練還可以成為一名很討人愛的小保鏢。可惜現在後悔也晚了,只是不知道要再過多久,才能遇到第二個張嘉田。

陳運基出去了,白雪峰進了來,給他加了一件衣服。他此刻倒是不冷,只是喉嚨發癢,總想咳嗽幾聲。從白雪峰手裏接過一杯熱茶,他喝了一口,然後說道:“這回回家,我怕是要病上一場。”

白雪峰立刻問道:“您現在是覺得哪兒不舒服嗎?”

雷一鳴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多了,一時說也說不清楚,所以只搖了搖頭:“要不是這一仗還沒打完,我現在就要躺下了。”

午夜時分,雷一鳴有所感應似的,醒了過來。而他這邊剛睜了眼睛,外頭的白雪峰就送進了消息:“大帥,莫師長到了。”

莫桂臣入夜時分下了火車,一路急行軍,提前趕了過來。他一到,雷一鳴也不睡了,並且把陳運基也叫了過來。對著這二位師長發了一串命令之後,他洗漱穿衣,開始吃飯。

填鴨子似的往肚子裏填了許多幹糧,他噎得直伸脖子,然而依舊吃。吃飽喝足之後,他估摸著自己連餓上一天兩天都不會有問題了,這才抖擻精神,也出了門。門外的天還黑著,四周聽不見人說話,只有沉悶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是兩位師長的軍隊正在分批開拔,悄悄出發。雷一鳴從白雪峰手裏接過手套戴上,又仰起臉望了望天上的星星。

星是繁星,風是寒風,卷著雪沫子輕輕抽打著他的臉。他忽然悲傷起來,覺得生命中有那麽柔軟、潮濕的一小部分,原本是應該被自己呵護、愛惜著的,如今卻被自己挖了出來扔在地上,風幹凍硬成石頭了。

“太太屋裏冷不冷?”他冷不丁開了口。

白雪峰怔了怔:“大帥,您說什麽?”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往家裏發電報,讓他們把太太的衣服都送過去,別凍著她。”

白雪峰這回聽清楚了,嘴裏答應了一聲,猶猶豫豫地。又說道:“大帥這次回家,還是和太太和好吧!我鬥膽說一句,您和太太是夫妻,太太沒娘家,您……您也沒有個長輩上人、兄弟姐妹的,您和太太就算是一對親人了,太太有了錯,您不原諒誰原諒呢?”

他唯恐自己把話說冒失了,所以說完之後特意笑了笑。雷一鳴倒是靜靜聽了他這幾句話,然而毫無回應。在這軍營內外來回巡視了幾圈,最後他回了師部。捧著一杯熱茶坐在窗前,他向外望著,等待天亮。

天遲遲地亮了。

張嘉田昨天出了一趟城,今天起早吃了飯,還得再去一趟。他起早,林燕儂也跟著起早,給他找衣服、擺早飯。他坐在桌前連吃帶喝,見林燕儂忙裏偷閑,對著墻壁上的玻璃鏡子左照右照,照的時候抿著嘴唇,兩道眉毛忽高忽低地亂動,便笑了一下:“行了行了,鏡子都要讓你嚇碎了!”

林燕儂剛擡了手整理腦後頭發,一聽這話,就轉身要反駁他,哪知胳膊肘一下掃到了鏡子邊沿,那鏡子掛得不牢,竟滑落下來,摔了個粉碎。林燕儂嚇了一跳,一邊咕噥著“歲歲平安”,一邊拿來了笤帚掃那玻璃碴子:“就怪你,好好的一面大鏡子,沒了!”

張嘉田站了起來:“我看你這個娘們兒啊,成天除了臭美就沒別的事兒了。說是給我做棉褲,做得像兩條羊腸子似的,還給了小馬,我連個棉褲毛也沒撈著。”

“我上午出去扯布、買棉花,再給你重做一條就是了。”

張嘉田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說:“用不著,我有褲子穿。”

林燕儂看他要走,連忙追到了門口問:“什麽時候回來呀?”

“天黑之前肯定回來,你等著吧!不回來的話,我讓人給你們送個信兒!”

說完這話,他叫來了馬永坤和張寶玉,帶著三十來人的衛隊就上馬出城了。天越來越冷,路越來越滑,他非得盡早上路,才能在正午之前登上石礫子山。

(三)

雪後路滑,要是走在山路上,那就更是滑上加滑。張嘉田信不過那四只馬蹄子,怕馬會帶著自己摔到溝裏去,所以索性下了馬,憑著兩只腳往山上走。一邊走,他一邊想起了從前的好時候——從前他在北京城裏的時候,哪受過這種洋罪?最起碼,他在城裏走的是平路,不用頂著西北風爬大山啊!

好時候真是好,住好房子,坐好汽車。平心而論,要是沒有雷一鳴,他真不知道世上會有這麽多的“好”。所以這回見了他,張嘉田心想自己一定要放出眼光來,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若是真心實意願意讓自己回去,那自己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