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刀萬剮

單是踩還不夠,還得一樁樁一件件地和他算筆總賬。這筆賬算起來,雙方也許都要鼻涕一把淚一把。他這卷土重來占了上風的,怕是也端莊不到哪裏去。

他現在頂討厭動感情,心裏空蕩蕩的,似乎也沒有感情可動。這樣很好,沒心沒肺式的自由與快活,是情種們想象不出的。

(一)

雷一鳴人在天津,日子過得挺太平。

北伐軍的攻勢暫時緩了,將來會有如何變數,現在是無法預料的,所以他索性也就不去多想。虞天佐從承德來了天津,他也不再沒日沒夜地陪這位老朋友玩樂,因為總覺得家裏更好。

他一心滿意足,周圍眾人立刻都有了感覺,連白雪峰都放心大膽地松懈了些許。而葉春好料想他暫時不會再興風作浪,便把新添置的好衣服穿將起來,頭發也剪了燙了,留下一撮卷曲的劉海擋住了右眉上的疤痕。

她打扮得如花似玉,摩登小姐似的成天出門溜達。雷一鳴知道她這個人是“常有理”,這一趟來了天津,本打算接受她幾頓痛斥,領教她幾套道理,哪知道她忽然改了戰術,變成一只花蝴蝶子飛了出去。生育本是一件傷元氣的事情,可她生完了妞兒之後,反倒變得更美了,以至於虞天佐前些天登門拜訪時和她打了個照面,回去之後就唉聲嘆氣,感覺家裏的太太們都太醜,自己真是白當了一回老爺們兒。如果葉春好的男人不是雷一鳴,那他搶也要把葉春好搶回家去。

雷一鳴沒有理由幹涉葉春好出門,故而隨她去。自從有了妞兒之後,他感覺自己心胸寬廣了不少,他甚至想,如果把現在的這個自己放到兩年前去,張嘉田大概也能多得幾天好日子過。

現在他想起張嘉田這個人,感覺很遙遠,遠到他完全不怕他。

張嘉田是在過完了農歷新年之後,才開始緩緩逼近他的。

春節是在天津過的,那幾天堪稱是熱烈美滿。妞兒已經過了百天,變得更好看了,因為奶媽子對她照顧得精心,所以她平時不哭不鬧,見了人就笑。年後開了春,雷一鳴獨自回了一趟北京,林子楓見了他,和他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他這人變得通情達理之余,又有點婆婆媽媽,仿佛那孩子是他親自生的。和他說完了話,林子楓私底下去問白雪峰:“他怎麽像是變了?”

白雪峰笑道:“是變了,從去天津到現在,一直和和氣氣,脾氣好多了。”

“葉春好回心轉意了?”

“沒有,太太這回像是鐵了心了,一直沒給過他好臉。這主要是大小姐的功勞,你看,誰能想到他是個愛孩子的呢?他一瞧見大小姐就笑,大小姐尿他一身,他也不惱,所以我就想啊——”白雪峰一聳肩膀:“大小姐要是早來個三五年就好了,我也能少挨幾頓臭罵。”

林子楓含笑看著他:“他對你,已經算是不錯了。”

白雪峰立刻點了點頭:“那是,相當不錯。”

林子楓又問:“他什麽時候回天津?”

“不一定。”白雪峰思索著答道,“你有沒有南邊戰場上的消息?說是北伐軍又要打過來了?”

林子楓“嗯”了一聲。

白雪峰聽了,感覺有點不可思議:“那……還真能改朝換代不成?”

林子楓答道:“不知道。”

白雪峰又道:“咱們大帥……應該有辦法吧?”

“不知道。”

雷一鳴的地位,直接關系著白雪峰的飯碗,所以聽了林子楓這左一聲右一聲的“不知道”,白雪峰忽然感覺這人冷得討厭,簡直沒了人味。笑模笑樣地看著林子楓,他打算回頭到雷一鳴面前做點手腳——是,自己只是個副長官,沒本事,就會幹點端茶遞水的丫頭活兒,不入你秘書長的眼,我收拾不了你,可有能收拾得了你的。

白雪峰打定了主意,可是沒能將它付諸行動,因為戰場上的形勢陡變,雷一鳴連天津都顧不得回,直接就帶兵又上了戰場。

白雪峰匆匆地跟著雷一鳴起程,起初他以為這一仗大概和年前那一仗一樣,自己這一方猛攻一陣,把敵人打退了也就是了。然而他們剛上路不久,各地的急報便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雪片似的,雷一鳴簡直要看不完。北伐軍兵分三路,順著直隸向外邊的三條鐵路幹線打了過來,雷一鳴一邊調兵抵抗,一邊又接到了山東盧督理發來的急電。看過急電之後,他這幾個月養出來的那點溫潤之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把電文拍到桌上大罵:“盧文瑞這個廢物!我哪還有力量去支援他?讓他死在山東得了!”

他說到做到,果然沒有搭理求援的盧督理。於是,盧督理在苦撐了一個禮拜之後,帶著幾萬人馬退出山東,向北一路逃進了直隸地界。雷一鳴聽聞盧督理竟然不肯乖乖死在山東,越發惱。,然而他也沒法子再把盧督理強行攆回山東受死,因為這一次的戰爭不同以往,國民黨將軍麾下的幾大軍事集團聯合了起來,在這北伐的路上,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抵擋不住攻勢,節節敗退,導致北京城裏的老帥暴怒,已經放出了話,要追查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