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分道揚鑣

仿佛在冥冥之中,他和他天生地有羈絆。

張嘉田忽然生出一種預感:自己和這個人,除非死了一個,否則就沒完!

(一)

張嘉田陪著洪霄九進了柴房。

自昨天他從這裏走出去,到現在他隨著洪霄九回了來,已經過去了一夜半天。他一直忙忙碌碌地不肯去想這個人,如今推門進來了,才意識到這人是個活物,需要吃喝拉撒,而自從他昨日清晨落到自己手裏之後,就沒再享受過活物的待遇。

柴房不算大,可因為裏面沒柴火,所以空空蕩蕩的挺寬敞。角落裏灰撲撲的趴著個人,正是雷一鳴。

張嘉田停下腳步,讓洪霄九自己走上前去。而洪霄九停在了雷一鳴面前,先是俯身細看了看,見他緊閉了眼睛,似乎是人事不省,便用手杖捅了捅他的腰肋軟處。這幾下子捅得挺夠勁兒,因為雷一鳴當即向旁一縮,隨後睜開眼睛擡了頭,他怔怔地仰視著上方的洪霄九,又轉動眼珠,看到了後方的張嘉田。

然後他重新低頭趴了下去。

洪霄九用手杖一點他的後背:“大帥?”

雷一鳴的肩膀和脊梁明顯緊張了一下,仿佛是想要躲避。洪霄九又笑道:“我說,咱們都好幾年沒見面了,如今好容易又碰了頭,你怎麽還不搭理我了?要不我換個叫法,咱們不喊大帥了,顯著生分,我叫你一聲大少爺?”

雷一鳴把兩只手往身下縮了縮,依舊是不出聲。

洪霄九這時回頭問張嘉田道:“你給他使了什麽法子,怎麽讓他趴得這麽老實?”

張嘉田一聳肩膀:“我砸折了他一條腿,他能不老實嗎?”

洪霄九點了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路上能省不少事。”然後他轉向了雷一鳴,手杖點著地面,他俯下身說道:“大少爺,乖乖的啊,別怕,只要你聽話,我就送你回家去。你畢竟是雷家的種,我不看二爺的面子,也得看你爹的面子,是不是?”

說到這裏,他嘿嘿笑了兩聲,拄著手杖直起身,他轉過身來對張嘉田說:“知道嗎,他家原來還有個二爺,身量體格和你挺像,是個好人,可惜,讓他給弄死了。他家老爺子傷心窩火的,沒過一年也完了。我琢磨著,雷家可能是祖墳的風水變了,要不怎麽傳到這一輩,出來了這麽個邪種?”

然後他擡手扶著張嘉田的肩膀,作勢要往門外走,臨走之前回了頭,又對雷一鳴說道:“聽話,要不然我把你摁河裏淹死。”

話音落下,他忍俊不禁,撲哧一笑,邊笑邊向外走了出去。張嘉田送他出了門,問道:“大哥,我讓人送你到指揮部歇會兒去?”

洪霄九沒答這話,而是對著房內一指,低聲說道:“千萬得把他看住了。讓他發句話,那不算什麽,等回了北京,咱們得跟他弄倆錢花。”

張嘉田深深地一點頭:“明白。”

洪霄九搖搖晃晃地走了,張嘉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回頭向房內望去,卻見雷一鳴不知何時又擡起了頭,正望著自己。

張嘉田和他對視了片刻,然後就見他用胳膊肘支起了身體,一路匍匐著向自己爬過來。他爬得艱難,因為那條斷了骨頭的傷腿略動一動便是劇痛,可他既然要爬,就不能紋絲不動。張嘉田向他走了幾步,停到他的面前:“你——”

雷一鳴喘著粗氣,擡手抓住了他的褲管。拼命向上仰著頭,他嘶啞著喉嚨說道:“我的腿……”

張嘉田答道:“腿怎麽了?疼?疼就對了,不疼你不就跑了?”

雷一鳴盯著張嘉田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進他的瞳孔裏。這裏沒有人可以做他的救命稻草,包括張嘉田,不過張嘉田終究還是和別人不同的,所以他還是得把他抓住。

尊嚴是可以不要的,人格也是可以不要的,他只要命。另一只手也擡起來,他向前蹭了蹭,抱住了張嘉田的小腿:“嘉田,原來你對我好過,我也對你好過,現在你就權當是可憐我,再沒人管我的腿,我這條腿就殘廢了……”

說到這裏,他垂下了頭。張嘉田低頭俯視著他,就見他臟兮兮的趴在自己腳下,瘦削肩膀將軍裝撐出了清晰棱角,平時那個烏黑鋥亮、一絲不亂的腦袋,現在也亂糟糟的粘了草屑。隔著馬靴和軍褲,他的腿漸漸感受到了他的熱度,他先是想他在發燒,然後又想:他哭了。

腦海中掠過了往昔歲月的片段,他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夜:他傻頭傻腦的伸了脖子往汽車裏瞧,結果瞧見了正在下車的雷一鳴。雷一鳴盯著他看,他都縮回腦袋想要躲了,雷一鳴的目光依然追逐著他。

仿佛在冥冥之中,他和他天生的有羈絆。

張嘉田忽然生出一種預感:自己和這個人,除非死了一個,否則就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