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鎮凍生魚片

和我的空姐女友分手後,我開了家日料館,店面不大,位於一條小巷深處,就在外交公寓附近。盡管我花重金請了個日本名手,但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一開始生意極差。後來我上網學會了營銷那一套,給自己的店包裝了一個神乎其神的愛情故事,然後請美食雜志前來采訪,生意果然好轉。每當有人前來試探性地問服務員,店主是否就是那個和空姐戀愛卻差點被其黑道未婚夫砍死,從此將情場失意化為美食動力的人時,我會把帽檐壓得略低,一邊在前台撥拉收銀器格子上的夾板,一邊心裏暗自發笑:怎麽會有人相信這麽爛俗的愛情橋段?

通過這件事情,我逐漸意識到了一件事:人的八卦心是一台永不停歇的發電機。維持這個世界運轉的雖然有很多種原則和方法,但人們對八卦新聞的渴望就好比是一台備用發電機,世界就像是很多個商店,一旦某處出現技術性斷電,這台備用發電機將立刻啟動發電,讓世界重新恢復明亮。

所以我感性地做了一個決定:在我與前空姐女友的愛情謊言之後,我開始嘗試讓顧客講述他們自己的愛情故事,只要足夠動人,就能享受半價甚至全價優惠,前提是——這個故事將被登記在牛皮冊上,或者以文字的形式,在店內大廳的彩色電子屏幕上循環播放。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顧客的擁護,每日下班後,人們光怪陸離的都市愛情故事,汩汩湧動在沸騰的壽喜燒裏。我也很慶幸我能想到這麽一個文藝的辦法,讓我的日料店在三個月內聲名鵲起,而且,如果沒有這個想法,恐怕我很可能無法在接下來的一個冬日晚上,聽到這麽離奇的事情。

在一個快要閉店的深夜,一個拖著行李箱的女人,呵著氣徑直走了進來。20歲的女服務生正在碼凳子,女人走進來時,服務生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眼,等我示意她前去告知本店已結束營業。女人身著空姐制服,黑色絲襪包裹著頎長的小腿,油亮的發絲一絲不亂,一眼望去,像上過油的船用纜繩。我不由自主地示意女服務生先走,親自上前服務。日本名手來了以後,我跟著學了一些,自信手藝不會相差太多。我這麽主動還有一個原因:這個女人也是空姐。自從我和前女友分手後,雖然我不再想她,但對於空姐,還是不自覺地抱有好感。

空姐翻開菜單的黑色燙金封面,指著扉頁上的旗魚說要兩盤,芥末和日本醋都不要。待我切好上齊,她並沒有征詢我可否允許她自帶食物,立即拿出自備的西班牙火腿和黑魚子醬,就著旗魚大快朵頤起來。我絲毫不在意地拿出一瓶溫好的燒酒,坐在她隔壁的木制長凳上,很不禮貌地看她吃完,然後我向她舉了舉手中印有小魚的藍色陶瓷酒杯,意思是很榮幸。

“我的故事,絕對比你這裏搜集的任何一個故事都有意思。”空姐露出笑臉,自稱李清。她用下巴指了指前台公共區的方向,那邊只有一個桌台,桌台上只有一本厚厚的牛皮冊。

“何以見得?我這裏有畢業後突然得了白血病的男友;在北京分手十年後於巴黎重遇再戀的情侶;全廳只有兩個人,還坐在一起同看小眾恐怖片的相識;女方長年誤收男方郵件後來終成眷屬……”我搜刮了一下我的大腦儲存庫,嘗試用我自認為很有意思的故事去駁斥她。

李清粗暴地打斷了我,並建議我最好別在店內抽煙。因為此刻我停了空調,打開了門店大門,冬天的冷風朝我們這邊使勁竄來,如果我繼續抽煙,喉嚨裏將充滿冷空氣。北京的冷空氣雖然不至於毀掉一個人的喉嚨,但是她試過在零下50攝氏度的冷空氣中抽煙,導致她的喉嚨被凍壞,對此她深有感觸。

“哪兒有零下50攝氏度的冷空氣?你去了北極?”

“其實我此刻不應該坐在這兒的,如果未婚夫沒有死的話。

“三年前,北京開通了去俄羅斯雅庫茨克的航線,我由於職務之便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便和未婚夫飛到雅庫茨克,然後前往奧伊米亞康旅遊,一個離北極圈只有350公裏的地方,後來他死了。”

“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死了另一半的愛情故事我這裏也有很多。”我放下酒杯。其實我對他們能膽大包天地跑去那裏旅遊饒有興趣,但卻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之前對奧伊米亞康略有耳聞,那是個俄羅斯邊陲小鎮,在沙皇俄國和蘇聯時期,曾是犯人的流放勞改之地。但它的特殊不在於此,而在於此處是雙重監獄,犯人就算能逃出監牢,也絕無生還可能,因為此地溫度極寒,最低溫度曾達到零下70攝氏度。通往此鎮的科雷馬公路被一片白雪覆蓋,天地一色,寂靜如永遠,卻是由犯人的屍骨堆積而成。直到現在,此路也兇險至極,官方還因此貼出告示,說此地土匪盛行,途經此路尤需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