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與不辣

對徐陽來說,如果不吃辣椒超過一星期,他肯定會暴走街頭。和老婆王妮剛從德國旅遊回來,他很大聲地攤開行李,嘟囔著應該事先聽導遊的話,帶上老幹媽。第二天上班,他坐在辦公室裏,早早撥打電話訂了外賣,囑咐午飯盡快送到。電話那頭,公司樓下一家湘菜館的工作人員連聲說好。然而三小時以後,徐陽下樓沖進店裏,直接掀了四張桌子,就因為送餐服務延遲很久。

徐陽第一時間和老婆王妮分享了此事,只得到了少食辣椒、收斂火暴脾氣的勸說。徐陽有點不耐煩,決定收起手機,去另一家川菜店,為的是辣椒超多味道卻極好的幹鍋牛蛙,即使那家店離公司大概2公裏。

徐陽嗜辣自大學時期開始,王妮有目共睹。

五年前,王妮在武漢大學食堂看到徐陽,端了一碗熱幹面,二話沒說坐在王妮對面。他先拿起一瓶陳醋,往面上大剌剌地澆了一層,後在調料碗裏舀出紅油辣子,鏟沙那樣倒在面上,王妮數了數,前後一共十次。徐陽把混合了醋和辣椒的熱幹面一鼓作氣全部塞進嘴裏,拉起王妮的手,口齒不清地說:如果我全部吃完,或者你笑了,就當我女朋友。辣椒辣得徐陽聲淚俱下,像只流著淚的青蛙。王妮先是驚愕,然後撇著的嘴拉成笑,說:好吧。

自此則是無休止的割據,因為飲食差異。王妮受家庭環境影響,自小就不吃辣。兩人在學校約會時,徐陽只打紅黃色系的菜,而王妮只打綠色系或白色系的菜。徐陽某次堅持喂王妮吃過一塊幹鍋牛蛙,王妮腫著眼身上立馬紅起來,從臉紅到腳踝,紅了一下午,以至於被輔導員誤認為她飲酒而提出了警告。王妮對此事沒有生氣,她輕輕靠在徐陽肩頭說,不要再逼我吃辣椒,好不好?徐陽摸摸她的頭,說沒問題。到了下一次,朋友聚會徐陽做東,點了一桌辣菜,徐陽吃得滿頭冒汗,王妮倒上許多杯涼白開,把菜涮很多很多遍,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咬下一點點,又哇地吐出來。

幾年間,徐陽沒有放棄嘗試讓王妮接觸辣椒,結果都失敗了。後來大學畢業前,王妮去台灣做交換生,徐陽給了她一瓶辣椒水,說用來防身,王妮打開噴頭就哭了。徐陽這才放棄,答應她結婚大席一定是一半紅黃,一半青白。

婚後,徐陽進入一家網站,成為美食頻道的編輯。他對辣菜尤其是川菜、湘菜的推崇,甚至有些偏袒。他對王妮說,每當他發現新的辣菜私廚時,他形容自己就像北極熊遇到海豹一樣開心。所以當他遇見銅鍋牛蛙、本地新開的雲南菜館的招牌菜時,他這樣編輯:蘸滿了番茄辣汁的牛蛙入喉,金色閃耀在頭頂,喉頭在燃燒,紅色在飄蕩。

王妮勸說徐陽少食辛辣,是在一年之後。

在此之前,王妮只做清淡的菜系。由於王妮碰不得辣椒,徐陽卻嗜辣如命,他很少在家吃飯。兩人至今未有孩子,王妮說,都是徐陽嗜辣的原因。王妮曾報過一個培訓班,學了一手粵菜手藝,當王妮盛了一碗菜幹雞腳豬骨湯,溫柔放在他跟前,徐陽笑嘻嘻吃完,王妮摟住他,章魚一樣纏在他身上,竟然說:我可是為了懷孕什麽都幹得出來。然後兩人在床上機械地做完。但他堅持不到一個月,便常常撒謊,以加班為由,獨自尋食老媽兔頭、辣子雞、水煮魚、牛蹄筋。

徐陽不回家吃飯還一個原因。一年之後的某個晚上,徐陽突然腹部劇痛,上吐下瀉,臉都青了,王妮開車送他去醫院掛水,從化驗、拍片、輸液弄到次日8點,徐陽說是因為晚上吃的黑椒大蝦不新鮮,王妮眼睛紅了,攥住徐陽的手不說話,咬著嘴唇,生生把淚水憋了回去。在那之後,王妮常常勸他少吃辛辣食物對身體好,要孩子更需注意。可是徐陽經過這次折騰,自以為沒多大事,在王妮三番五次勸說之下,反而頓生煩躁之意。

徐陽掀了四張桌子,收起手機,前往另一家川菜店,在那裏吃幹鍋牛蛙時,碰到了小敏。

徐陽第一次見小敏,是因為工作。有一次網站拉到一個美食贊助,資方來自一家麻辣火鍋,資方提出實景錄制美食節目的需求,於是徐陽被派往錄制現場。作為記者,他要和火鍋店找來的美女共同搭档。到達店後,徐陽隨便拉住一個服務員,問他的女搭档在哪裏。服務員指了指方位,徐陽走上前去,就這樣認識了小敏。

相比他真正的女搭档,小敏更像一個敬業的美食麻豆。原來女搭档當時去了洗手間,徐陽順著服務員的指引,認錯了人。但這絲毫不影響徐陽對小敏的關注,一個小時過後,節目拍攝休息間隙,徐陽注意到,小敏一頭紮在九宮格裏,嘴唇辣成兩條香腸,時不時噘起來,噓著氣。她挽起袖子,把它們擼得老高,可就算是挽袖子,她的嘴也沒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