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啊,豬油炒飯,我回來了(第2/3頁)

可惜夢夢沒有等到父親回家,父親後來來電話告訴她要臨時出海,炒飯只能下次再做。我估計那是個繁星堆積的夜晚,夢夢背起提前收拾好的行李,和張力坐上了最晚的那班火車。火車上她望向窗外天空,淚水漣漣,眼睛一閃一閃,有如蒼穹裏的繁星。

夢夢和張力16歲逃到青島,16歲的諾言像一粒種子,種在了兩人的心裏。

從發傳單到縫紉機流水作業,從超市收銀員到廚房打荷工,夢夢和張力憑著假報年紀,制作假的個人簡歷,被人發現趕出去就馬上再找新的工作,居然咬牙一幹就是7年,7年間誰也沒提過要回去。

23歲那年,張力像拔節的竹子一樣,已經躥得很高,他存了些錢,將夢夢帶回了恩施。那時夢夢第一次懷孕,張力的家人喜出望外,問了問夢夢的來歷,夢夢頭也沒擡就說:雙親早逝。再一看夢夢懷著身孕,便也沒說啥,給了些錢讓兩人繼續回到青島生活。

張力曾經勸過夢夢:“要不,我陪你回家看看吧。”

夢夢只是說:“我出來這麽久,我爸也沒有找我,肚子也已經這麽大了,回家有什麽用呢。”張力看她很失落,就不再勸她。

後來夢夢流產了,原因不詳。此後,張力愈加勤奮地工作,後來用積蓄在青島開了一個酒吧,在此期間兩人始終不提要孩子的事情,一幹就是9年,直到2012年,張小夢出生。

3

我遇見了夢夢的父親,那時我才知道,夢夢壓根不知道這些年父親做了些什麽。

2015年,我正在做《失孤》這個項目的電影宣傳,電影講的是一個父親在孩子被拐走後,開始了長達14年的找尋。

一次,我們在北京舉行電影點映活動,我是當時活動的工作人員。電影放完,觀眾陸續離場,只有倒數第二排有個黑影久坐不動。待我上前,見得一位老人頭發斑白,只身一人坐在那裏靜靜地哭,他極力壓抑著聲音,只發出很低的氣聲。

老人哭著告訴我,他的孩子在三亞失蹤了,一直沒有找到,報警、全城貼字條,甚至出海尋找,也沒有任何消息。有人說他的孩子已經死了,他不相信。過了這麽多年,他從沒放棄過找孩子的念頭,所以他又來到北京,在這邊一邊打工一邊尋人,因為北京大,更因為北京有很多信息,這回他關注到這個電影將要上映,他才意識到,至今孩子失蹤已經整整16年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根據老人說的年份的信息,我意識到恐怕這是夢夢的父親,於是我慌忙打電話給她,問她要不要趕來北京確認一下。夢夢在電話那頭有些猶疑,可不出半分鐘,她有些沉重地說好。

也許親情就是身上的某根肋骨,有了它我們才能安身立命。

這位老人並不是夢夢的父親,掛了電話後我才反應過來,於是又核對了名字。但是老人告訴我,他並不是最慘的,在北京還有一幫這樣的尋親人,最慘的應該是另一位老人,他和他在三亞幾乎同時丟失了孩子,而後他倆一起在三亞找尋兒女,隨後又一起來到北京。那位老人患有風濕性心臟病,現在還在西二旗那邊幫一家高新企業守夜,但他堅持不肯回家,因為還沒找到他的女兒。我覺得他才是夢夢的父親。

第一次見到夢夢父親,是在晚上12點。

夢夢父親臉上瘦骨嶙峋,寡言且有些隱忍。16年,不知歲月對這個男人做了些什麽事情,使得他看起來神情有些冷絕,眼神也飄忽不定。他定定地拉住夢夢的手,只知道一直晃動,他幹癟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而眼淚還是沒有給憋回去。

骨碌骨碌地,眼淚在他的臉上軲轆著,這個男人,像白樺樹一樣,在冬夜的大風中挺立,把淚水都化成語言。

夢夢的父親在青島見到了張力和小夢,他沒多說什麽,聽說兩人在鬧離婚,夢夢父親像吃糖一樣將小夢親了個遍,變戲法一樣拿出一顆麥麗素哄她,待小夢伸出手,夢夢父親就緊緊抓住她的小手,攥進他的手心。他掉頭就走,然後轉頭對張力說:我們回北京了。

火車上,夢夢的父親欲言又止。

他拿出藍屏的手機,一個字一個字費力地敲了出去,中途還有些停留,然後蓋著大衣,頭斜倚著靠墊,很快睡著了。

“有我在,你放心。”簡短的六個字的短信,伴著父親淺淺的鼻息,夢夢沒有扭過頭戳穿裝睡的父親,她別過臉,任淚如雨。

4

夢夢的父親請求夢夢在北京陪他一陣日子,他退了滴水的地下室,搬到了日租房裏。

夢夢父親沒有說太多為什麽,他拿出一摞又一摞殘缺的報紙,把它打包收好,裝進一個箱子裏,裝不完的就放在箱子周圍,也不肯丟掉。夢夢細細看過這些報紙,上面都被人剪過。夢夢父親在夢夢的勸說下辭去了工作,白天出去溜達,晚上就回來休息。夢夢曾經跟蹤過他,他去的都是居民樓,拿一支筆歪歪斜斜地寫下一些字,然後就換個地方幹同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