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nana Man,Banana Wars

“只有和印第安女人做過愛,我才算是真正的香蕉人。”

“香蕉人?類似漫威英雄香蕉俠?還是類似大力水手,吃了香蕉就能戰無不勝的動漫人物?”

“都不是,是真正含有黃色血統的香蕉共和國人。”

以上台本在萬聖節那天,從阿古的內心跑出。當他穿上戲服同女朋友莉莉做愛,卻被她大罵吃屎,當時的氣氛有些尷尬,阿古只好解釋,講出前面那一句話,可惜莉莉沒有問他香蕉人是誰,她憤憤甩下印第安人的頭飾,胡亂套上長款毛衣,赤腳奪門跑了。

要做一個香蕉人並不中二,身為產品UI設計師的阿古,從小就喜歡動漫等宅男文化。阿古做這一行,見過太多比他更為奇葩的從業人員,比如他的某位同事日夜與電腦漫畫做伴,一旦涉及人際交往時就會色變,周末只宅在家裏,家裏亂成一團。聽說這位同事與買回來的巴麻美金剛手辦戀愛,禦宅人士阿古舒了口氣,認為自己和同事相比,他僅僅迷戀香蕉,只想成為一個香蕉人,到底還算正常。

阿古執戀香蕉,拜他繼母所賜。

八歲那年,阿古第一次見繼母,她大波浪卷發型,低胸碎花裙配黑色細高跟,嗒嗒嗒地走進臥室,倚在門框那裏跟阿古打招呼。那時阿古正搬了個小板凳,坐電視機跟前吃香蕉,看《賭神1》看得入迷,聽到她的聲音,阿古偏頭,呆呆望住女人,連香蕉也忘了咀嚼,把整個香蕉直直含在嘴裏,剩下半截麻麻點點的香蕉皮。繼母見狀瞬間收回假惺惺堆出的笑容,臉色大變,指著阿古的嘴大罵:我討厭這個,你回房吃蕉啦。阿古只好悻悻回自己的房間,拿出漫畫書,心裏空落落的,殊不知隔壁的臥室中,周潤發飾演的賭神高進剛好對一個在香港出生的科威特人笑說,你回去印度吃蕉啦。阿古到現在都不知道,他錯過了這樣的劇情。

繼母有個親生兒子,叫阿瑞,小阿古一歲。自從繼母帶著阿瑞嫁給阿古父親,阿古就像走進了地獄。阿古再也沒有新衣可穿,繼母只買給阿瑞,穿舊的衣裳再給阿古,阿古明明更大只,穿戴著阿瑞的舊衣,緊巴巴裹住身子,顯得特別滑稽。而阿古的父親很疼繼母,對此情況睜只眼閉只眼,只當不知情。一次阿古被繼母硬生生塞進阿瑞的背帶褲,褲腳只到腳踝,阿古不樂意上學,死死拉住桌角賴在地上,繼母見狀,作勢要燒掉他的整套《幽遊白書》,阿古跳起來,扭捏著就去了學校。結果同學問他,你吃蘑菇了嗎?阿古不懂,同學指了指他的褲腳,說他像超級瑪麗,吃了蘑菇身體就會變大。

於是阿古寧死也要吃香蕉,還要穿一件印有香蕉圖案的T恤,那是阿古用漫畫書和同學交換所得,只因為阿古知道繼母厭惡香蕉這種水果,他把它當校服、當睡衣,常常穿著它故意在繼母眼前亂晃。阿古成績遠甩阿瑞一大截,長得也比阿瑞更為周正,鄰居都誇他這樣是繼母教導、照顧得好,繼母人前摟著阿古訕笑,人後卻愈發嫌棄阿古。後來他長大,學歷史時無意聽老師說起香蕉戰爭,阿古竟覺得興奮無比,太陽穴處青筋暴跳,非要纏著老師問清始末。

原本是講述中美、南美與歐洲的香蕉爭端,阿古卻偏偏將香蕉戰爭想象成自己同繼母之間的戰役。阿古相信,正義的人民始終都要推翻強權,他寧死不屈。然而阿瑞對他卻很好,見阿古吃香蕉成魔,還以為他的確鐘愛這個食物,常常偷偷買一掛,兩人於放學路上食個肚飽,又用香蕉皮互相投擲,嬉笑亂戰。回家後繼母大罵他是衰仔,還將阿瑞帶壞,阿古大怒,憋了一肚子火,但不理睬,阿瑞笑笑安慰他,手指著自個的嘴,給阿古演示自己不停地打香蕉嗝。

大學時,阿古和阿瑞從家裏搬出,住進同一所校園。兩個白凈少年,都是身寬體厚,阿古臉色白白,氣質有些憂郁,阿瑞則秀氣玲瓏,性格卻陽光大方。而後畢業,阿瑞去了美國深造,並進入環球影業做電影。阿古則留在國內進了一家創業公司,做交互設計,半年過後,繼母對阿古父親提出離婚,並於一個血色黃昏飛往美國。

繼母從生命中猛然抽離開去,阿古始料未及,她像一陣龍卷風,風馳電掣,倏忽就卷出了地平線,阿古卻愣在原地,任殘余的風暴中被托得高高的殘渣砸在身上。阿古看了看落日,方才意識到他對香蕉的癡迷已超越了食物本身。

黃燦燦,清香馥郁,這麽多年過去,香蕉已成為一枚精神圖騰,從阿古的嘴、牙齒經由喉道、腸胃滲入阿古的血液。和繼母的戰役雖已終結,阿古決定保留對香蕉的堅持,因為它曾給予他抗爭的動力,如果說有人信仰香煙是因為尼古丁能夠使人振奮,那麽香蕉就好比是阿古的興奮劑,而阿古內心深處,則仰慕香蕉出口業發達的小國洪都拉斯。研究香蕉戰爭那陣,阿古順帶研究過歐·亨利寫的短篇小說《Cabbages and Kings》,裏頭影射被美控制的洪都拉斯是香蕉共和國。此刻一架飛機從他頭頂轟隆過去,沖向太陽,他對著蛋黃般的夕陽自言自語:我得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