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第4/7頁)

按照朝廷規制,官員進宮赴宴,要和其家眷分開走——官員們由皇城南端的洪武門進,過外五龍橋,走承天門,順著金水橋,過內禦河,便是通往三大殿的奉天門。家眷們則自西華門入內宮城。尤其是女眷,需過春和殿西側的禦花園,前往後廷拜見後宮妃嬪;在隨後的宮宴上,女眷們的位置也被單獨安排在大殿西側,前面用絲綢簾幔嚴嚴實實地擋著,席間有各自的侍婢伺候,彰顯著皇室的體面。

開闊的殿前廣場,殿宇重重,樓閣森森。

雕梁畫棟,千門萬戶。

金碧輝煌,氣勢恢弘。

經過奉天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奉天殿——三大殿之首。高樓邃閣,琉璃金瓦,雙檐重脊;烤藍彩繪的繁復鬥拱,朱漆描金雕花的門窗,在明燦的燈火中發出熠熠光芒。殿旁的左廡向西邊,是文樓;右廡向東邊,則是武樓。

太祖爺規定,開國伊始,勵精圖治,在早朝之外還有午朝和晚朝,規定朝廷各部有一百八十五種事件必須面奏皇帝。而朱明月始終難以忘懷,當年建文帝登基之初,每每接見朝臣,奉天殿前文武官員來往摩肩接踵,那政務繁忙的景象。

宮宴設在奉天殿後的華蓋殿,正殿是四面出檐,滲金圓頂,殿頂上還綴有碩大的金球一顆。殿旁東有中左門,西有中右門。往年每逢元旦、冬至和萬壽節,建文帝都要在這裏先行接受內閣大臣和宮廷執事人等的參拜,然後才去奉天殿接受百官的朝賀。

朱明月拜見過後宮,來到奉天殿的殿閣前,看見了那些由婢女攙扶著走上丹陛的官家閨秀——蓮足碎步、低眉順眼,連衣飾裝扮都不敢太過張揚。

她們之中多是歸降之臣的家眷,原北軍的家人,大多還在來都城的路上,能夠出席今晚宮宴的,倒是唯有她一個。

華蓋殿內燈火通明,琉璃宮燈盡數點燃,宛若白晝。等落了座,透過那層遮擋的紗幔,可以看見對面坐著的文武百官——跟他們的家眷一樣,臉上堆著笑意,整個身體卻是僵直的,明顯有些緊張和忐忑;反觀諸將,喜笑顏開,相談甚歡,將原本嚴肅靜穆的殿堂渲染得一片喧囂熱鬧。

而同在西側殿的眾女,端然在席,燕瘦環肥,各有風姿。在言談舉止間,顯示出體面的家世和良好的家教。

這個時候,有一個宮婢前來請她,“月兒小姐,姚公請您過去坐。”

朱明月順著那女侍所指的方向望過去,詫異了一下。

那可是公主席呢。

四周投來羨慕的目光,大多數的閨秀並不知曉她的身份,為此竊竊私語一片。朱明月也不推辭,從席間起身,隨著那宮婢往北側龍椅的方向走——姚廣孝是禦前第一謀臣,又是開國第一功臣,自是坐在最靠前,卻不是東側。

一品錦緞吉祥紋的大紅鳳尾裙公主冠服,由宮裏專程送來——質料是各色纻絲、綾羅;襟上施的是蹙金繡雲霞的紋飾,钑花金墜子,褙子上施盡繡雲紋。錦籮裙下是緋紅色的描銀繡鞋,裙擺上花團簇簇,墜下環佩叮當。皆是按照皇室宗親中最顯赫尊貴的穿戴。

在她的發間還飾有金鑲銀間用珠,垂著鑲金玉墜;一雙青蔥似的玉手,隨著步履翩躚,在籮花水袖間若隱若現。這般盛裝華飾,映襯出一張純美逼人的容顏,尤其是那雙眼睛,點漆似的,宛若雪夜下的星辰,生生的讓人難以調開視線。

很美。

也因為生得美,很自然地讓人忽略了她身上其他的東西,比如淵博的學識、過人的才華,再比如城府、心機。

姚廣孝端著下巴,笑望著她一路走來。

這樣姍姍蓮步,舉手投足間,全無一絲拘束和拿捏,無處不透露著端莊從容的皇家味道。這等風範,連王侯貴女都要黯然失色,更何況是尋常的官家閨秀。

“小姐風采奪人,果真是天生就適合這皇宮、適合皇家。”

朱明月等婢女擺開團墊,這才綰裙落座,“若小女再從您的口中聽到這話,與姚公以後便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倒是您怎麽坐在這邊,又讓小女過來了?”

她的位置,正好挨著姚廣孝,也是距離主位很近的地方。

姚廣孝道:“乃父已經被封為國公爺,月兒小姐的身份自然就等同於郡主。坐在公主位上,也是合規制的。”

朱明月道:“可這邊是女眷們才能坐的西側殿。姚公坐在此處,似乎有些於理不合。”

“善哉,善哉,小姐難道沒聽說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姚廣孝端起翡翠酒壺,笑眯眯地給她斟了一杯屠蘇酒,“皮囊幻象,於貧僧而言,實不足掛心。”

朱明月看了他一眼,“姚公倒是想得開。”

此刻的席間,西側矜持安靜,東側熱烈喧囂,朱能也坐在很靠近禦座的位置上,正與身側的同僚把酒言歡,沒注意到愛女的座位換了。但就算想關注,也看不真切。隔著西側的紗簾,從裏看外,倒是清楚;從外往裏,很是一片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