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川疑雲(第3/16頁)

而一向冷硬倨傲的黔寧王不但沒有不耐煩,反而全神貫注側耳傾聽。兩人一唱一和,一個熱情,一個爾雅,一顰一笑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

“瞧下官,光顧著說話,王爺快請進城。”

孫兆康說到此,一揮手讓城樓上的守兵將城門大敞,迎著身邊的幾個人往城內走。等後面的隊伍呼呼啦啦隨著進城,衙差早已在前面敲響銅鑼,一聲高過一聲,吆喝著行人回避。

熱情而喧鬧的場面,隆重氣派,籌備精心。從始至終,這位來自雲南的年輕藩王除了之前一句客氣卻敷衍的話,其余都是孫兆康在自說自話,卻進行得歡天喜地,不亦樂乎。

按照朝廷規定,縣一級的官員上街,要鳴鑼七下;府一級的官員出行,鳴鑼九下。鳴鑼十一下的,則代表省、道一級的官員出行;皇帝出行,要鳴鑼十三下。此刻迎接沐家軍進城,衙差每一輪敲響手中的鑼鼓,卻足足有十二下。

東川府的內城氣派而繁華,高低錯落的房屋連片而建,街巷通達,顯出當地百姓安居且住戶甚多。壘石鋪路的街道,沿街高高掛著招旗,店鋪裏經營熱鬧。偶有小橋流水,兩邊是開鑿出吃水的蓮池,有婦人三三兩兩拿著石槌在池邊漿洗。順著陌白街一路往前,繞過常明坊,便是由衙差把守、專人負責灑掃的寬巷,直通東川知府的官邸。

專程在府門前迎接朱明月的,卻是孫兆康的夫人孫姜氏。

一襲青、紫、白三色的短式百褶裙,挑花侗錦的面料,很是鮮艷華貴。腳下踩的是銀絲鑲邊的翹頭花鞋。發髻飾環簪、純銀釵,戴蝙蝠壽鹿的純銀冠,還有配掛著的多層銀項圈、耳墜、手鐲、腰墜等,均是銀飾。華佩彩服,喜氣洋洋,臉上隱約皺紋,顯出已不年輕的歲數。

這麽隆重的打扮,倒像是來迎親的。

“車馬顛簸,姑娘一路辛苦了。”

孫姜氏笑得一雙眼睛眯起。

朱明月交疊著雙手,朝著她款款揖了個禮。

“早前聽聞黔寧王從京城帶回來一位絕美的侍妾,就是這位?”

“聽說還是錦繡沈家的半個當家呢,被那年輕的雲南藩王引為知己紅顏,十分寵愛。這不,為了給她立威,親自率領沐家軍護送商隊過來了。”

……

那些細碎的議論聲,孫姜氏沒聽太真切,悉數進了朱明月耳畔。

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不是侍妾,又是什麽?以至於不讓她從正門進,要拐到這側門來。但站在門口迎接她的是府裏的當家主母,又顯出對她這位“嬌客”的重視程度,側門台階下的四擡平頂軟轎也是早就準備好的,一側丫鬟點頭哈腰,禮數周全。

只是她這禍水,當得好生冤枉。

“說了半天話,卻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孫姜氏這般詢問,客氣而小心翼翼。

“小女沈氏。”

“原來是沈姑娘。”

孫姜氏領著她跨進門檻,經遊廊,過垂花門,然後往內宅的西廂走。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不經意地笑言道:“姑娘既是來自京城,知不知曉沈姓在滇蜀可是大姓呢,尤其是雲南。姑娘也是沈姓,莫非與雲南府的那個沈家是同宗?”

未等朱明月開口,後面緊跟著跑上來一個書吏,聞言忙道:“夫人眼拙,這位正是錦繡沈家的嫡長千金!”

“居然是沈小姐。”

這驚訝的表情太過明顯,朱明月頷首道:“夫人實在客氣。”

安排在西廂的這間客房,也是事先布置好的。錦簾繡緞,紅毯鋪地,寶器堆疊;外閣的花罩裏特別擱置了一張美人榻,鋪著名貴的雪色貂裘。隔著一道搖曳剔透的水晶珠簾,可見裏面的鑲嵌翡翠的四扇屏風,屏風旁是描金鑲銀的青玉案、妝奩寶鏡。都是女兒家的用物,無一處不寶光熠熠,美輪美奐。

幾個丫鬟在屋苑內進進出出,有的熏香,有的灑掃,見到她都是恭順地問好。

孫姜氏讓人給她奉了茶,才投來略略打量的目光,道:“早就聽說,沈家錦繡山莊坐落在西山峰下、滇池之畔,坐擁天光雲影、千頃碧波,原來更出落了一位神仙般的女孩兒,‘明珠’二字果真是小姐才配得。”

朱明月低下頭,“夫人謬贊了。”

孫姜氏拉起她的手,臉上是一抹難以掩飾的欣賞,“小姐不必太過自謙。平生得見小姐這樣一個人物,實在算是有幸。若蒙小姐不嫌棄,定要在府裏面多住些時日,也是咱們府上蓬蓽生輝的好事呢!”

這些話,即便對待系出名門的官宦閨秀都是極高的贊美,何況只是一個商賈之女。對方還是堂堂的知府夫人,當真是給足顏面。

朱明月道:“夫人如此擡愛,小女區區家世,實在是愧不敢當。”

“小姐此言差矣。放眼整個滇黔,誰人不知雲南府的錦繡沈家——多年跟官府打交道,又承攬十三府城的茶運生意,雖為商賈,實則貴不可言。而妾身知道沈家的眼界絕不僅限於此。小姐如是有意,將來東川府的大門,可隨時為小姐的商隊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