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川疑雲(第4/16頁)

孫姜氏塗脂抹粉的臉上,掛著跟孫知府如出一轍的笑容。

朱明月擡起眼,清澈的眸光若月下小池,“小女離家在外多年,不懂經商,亦無兵可帶,又何來商隊一說。”

少女般的愚鈍和羞澀,讓孫姜氏笑得花枝亂顫,“懂與不懂,有何要緊;現在無兵,更不要緊。有那猛虎之師的沐家軍作為依仗,小姐想要怎樣的商隊要不來呢!”

孫姜氏含笑的一雙眼睛,像是蜜糖般甜膩得透光,卻是言盡於此,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便施施然離去。臨走前還特地囑咐那個站在苑中許久的丫鬟,在寢閣中貼身照顧,伺候周全。

晌午的陽光在濃綠的樹蔭下變成一片斑駁的疏影,打扮得喜氣洋洋的當家主母扭著腰一步三搖地走了。經她吩咐的那個貌不驚人的丫鬟就站在樹影兒裏。過了好半晌,朱明月才擡頭看過去,對方剛好也在望著她,視線一經接觸,對方馬上低下了頭。

朱明月蹙了蹙眉,忽然間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直到酉時的時候,東川知府在府宅中廳前的瑯台上設了接風宴。孫兆康作為東道主,其治下的正五品同知汪大海、通判李芳,還有東川府各縣縣官悉數到場,專程宴請遠道而來的雲南藩王沐晟。席間陳釀美酒,美味佳肴,來來往往的都是東川最體面的人物,衣著光鮮的侍婢穿梭在寬敞得可容納百人的亭台間,到處是一派燦爛輝煌。

作為負責照顧的丫鬟,連翹不敢馬虎,替朱明月綰了發,又拿來好幾套簇新的衣飾。

團花嫣紅的花冠羅裙,雕琢精致的金簪銀佩,都是之前孫姜氏精心準備的。朱明月從鏡子裏看著那上下忙活的丫鬟,一張無甚特色的面容,配上毫不出奇的五官,掉進人堆裏幾乎找不出來。

這時候,阿曲阿伊從外面進來,後面還跟著兩個擡著檀香箱子的隨扈親兵,進屋見到桌上擺得琳瑯的裙衫,不禁愣了一下,“帕吉美,我把你的隨身物都拿來了。”

朱明月看到箱子裏的東西,道:“看來要辜負知府夫人的好意了。”

連翹有些犯難,“但是夫人那邊?”

朱明月看著她。

下一刻,連翹咬了咬唇,道:“小姐若著實不喜,奴婢便與夫人說,準備的裙衫不太合身。”

這樣既不駁了主人家的面子,也不會勉強客人。朱明月露出一抹微笑,“如此便多謝了。”

“奴婢分內。”

那丫鬟說罷,恭順地伏了伏身,便抱著滿桌子的東西下去了。

東川知府的府宅按照侗族的建築風格,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其間廊腰縵回,亭台水榭,九曲回廊繞著錯落的屋苑,顯得娟麗而堂皇。幾處苑中都開辟出一道山水,堆砌疊石是清一色的青灰色太湖石,巧如雲,如奇峰,近視則玲瓏剔透。假山上有古柏,山下有池塘,碧綠的池水將整座山體襯映得格外靈秀。

朱明月由連翹引著抵達中廳前的瑯台時,裏面已經坐滿了人。視線逡巡了一圈,文武官員按各自品階依次而坐,高矮胖瘦,面目不一;間或土官知府,貂裘披氈,額戴氈帽,紮著辮子,各個滿面油光,壯碩得膀大腰圓。

反觀那坐在主座上的男子,一襲黑金暗紋束身蟒袍,胸前用羊脂玉扣串成對襟;黑白比照,越發顯得周身英氣逼人。鬢若裁刀,眉若墨畫,斧鑿刀刻般的五官輪廓,被一團燈火晃得三分闌珊,端的是豐神俊朗,出類拔萃。饒是席間人頭攢動、華服晃眼,不用仔細去找,也能一眼得見。

他的話很少,經常一沉默就是一整天,又傲慢自持得很,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看上去就很難接近。稍有覺悟的人,都會敬而遠之,很少願意去碰釘子。可這樣的男子,偏偏生得一副甚是出挑的相貌。

滿苑伺候的下人們來來往往,那些故意從他身旁經過、悄悄打量著他的侍婢,一個一個都微紅著臉,就連一側的小廝都巴巴地望過來,既仰望又羨慕。而那煊赫尊貴的男子,長眸含笑,手持美酒月光盞,脊柱挺直端正,在觥籌交錯、氣氛熱烈的場面中自成一道風景。

“小姐原來在這兒,怎麽不進去呢?”

這時候,孫姜氏從後面走上來。與晨曦時迎她的裝扮也不一樣,深青色繡花霞帔的品服大妝,用金線繡的雲霞孔雀紋。

朱明月見到是她,不由道:“在座都是官員,小女一介商賈之女,如何當的。”

孫姜氏笑著攬起她的肩,“小姐可是咱們府上最金貴的客人,自然也就是這席間的貴客,小姐不當的,還有何人當的。”

說罷,稍稍用力,不由分說帶著她往前,“何況今個兒是專為黔寧王接風洗塵,只談風月,不講身份。走吧,別讓王爺等急了。”

一般內命婦在大紅底色的大袖衫上披掛霞帔時,都要用深青色繡花霞帔。若有品級,其差別主要就表現在上面的繡紋。孫姜氏這身品服正代表著她是正四品的誥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