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第2/62頁)

高傲自持的烏圖賞管事,說一不二的鐵腕手段在此刻顯露無遺,主仆幾個也沒言語,從面色鐵青的那釋羅身邊經過,走上三尺多高的台基,就順著踏道亦步亦趨地跟上了烏圖賞的腳步。

明凈而通暢的殿前長道視野極為開闊,在兩排仆從簇擁著的中間一道青石板路上徐徐穿過,步至修勉殿前的丹陛下,鮮紅色的厚絨菊花紋氈毯,從丹陛的第一層行雲流水般一直鋪到五丈多高的最後一層,鑲滾的金紅色絹帛包裹著兩側的浮雕柱。若於頂端回望眼,仿佛是將一汪遼闊紅浪踏在腳下。

每隔幾層台階,又佇立著艷色長裙的美麗侍婢,手捧著雕紅漆盒,蒙布下是美輪美奐的器皿,僅是掀開一角,在陽光中散發著迷離的光澤。

玉裏等跟著祭神侍女一步步拾級而上,沒留意那些價值連城的器皿,倒是覺得侍婢們手中的方形盒子格外刺眼,還有上面的朱紅織錦蒙布。

朱明月此刻穿著離開曼臘土司寨時的那件雪綢披風,也是她進土司府時的裝扮,步履翩躚走在為首的位置,偌大的殿前丹陛上,唯見這一抹烏發雪裳,勾勒得身姿裊娜,披風寬大的後擺翻飛如雲,整個人似要隨風而去。

兜帽遮蓋著大半張臉,在丹陛上站定時,她擡眸,正對上殿內主座上那個華美錦服男子的目光。

“神祭堂白蓮玉恩,奉土司老爺之命特來謁見。九老爺康福安順。”

朱明月朝座上人行了一個擺夷族的拜禮。

已是盛夏時節,上城裏栽種著極多的紫薇樹都開花了,尤其是在這主殿廣場,花期正盛開得團團簇簇,圓錐花序,瓣多皺襞,艷麗如霞。熏風拂來,花枝在風中顫巍巍地搖落,飄灑了漫天的花瓣。

霓裳羽衣,冰肌玉骨美人顏。

而她用以綰發的也是一圈淡藍色的紫薇花,還有額間一抹純銀華勝。隨著兜帽脫下,巴掌大的一張雪玉臉頰,彎彎眉梢似新月,一雙點漆似的黑瞳,檀唇若花瓣;眸光牽動時,眸下一顆淺褐色淚痣盈盈,鮮活欲滴。

“免禮吧。”

好半晌,主座上的男子道。

這次祭神侍女來曼景蘭的出使,一是遵循慣例帶來遠在瀾滄的土司那榮對這位小叔叔的問候;二是邀請那九幽在八月初八的時候來曼臘土司寨,參加三年一次的勐神大祭,朱明月將這些一一稟告罷,又徐徐道:

“勐海之地伶仃偏遠,土司老爺言‘小叔固守元江門戶,與緬族東籲王朝鄰;又率民數載耕讀,以事稼穡,豐五谷,功在擺夷族內而表於西南’,土司老爺心系九老爺之身,甚為顧念,故此輸百石糧、千匹帛,聊表酬賞和勉勵。”

最後的半句說得緩慢,朱明月言罷,一側的烏圖賞上前,很自然地接過話茬道:“土司老爺仁心寬厚,心憂勐海之民,實乃元江之幸、擺夷族眾之幸……”

烏圖賞這是代替那九幽,向祭神侍女表示勐海對瀾滄的感激涕零。

但是實際上,從曼臘土司寨運來的錢糧和絹帛,早在祭神侍女抵達曼景蘭的第一日,就一並交給了那釋羅的掌理。東西無多貴重,卻也不算少,然而根本沒往上城這邊運,直接送去了下城和八大寨,以土司老爺賞賜的名義給寨民們分了。

或許這樣的賞賜曾經有過很多,每一次由專人送來,都會當著那九幽的面朗聲宣布一番土司老爺的恩典與厚愛,也一次次變相地提醒著那九幽,瀾滄永遠是勐海的歸屬,曼景蘭作為元江土司府的一個下設,只是替土司府守衛著最南端的門戶。

這種耳提面命式的警告和示威,不知那九幽是否早已聽得耳朵出了繭子,但是今時今日朱明月站在這裏,除卻這一件,還有一樁事要說:“另外,土司老爺希望九老爺能在此給出一個承諾,待小女回到曼臘土司寨,會將此承諾轉述給土司老爺聽。”

話音落地,座上男子擡起頭,“哦?什麽承諾……”

磁性的嗓音拖拽出一抹慵懶,無端地讓人心癢。朱明月垂眸挽手道:“土司老爺希望——九老爺能答應在之後的八月初八日,準時出現在瀾滄,出席曼臘土司寨的勐神大祭!”

誰都知道那九幽自從被放逐到勐海,十幾年來從未再踏足瀾滄一步,別說是勐神祭、寨神祭,就算是族內的節日也不例外。起初是因為他身份不詳,在族內遭忌,後來勐海日益強盛了,那九幽就更沒有理由離開自己的地方去別人那裏討嫌。

如今忽然來請他……

“土司老爺的掛懷之心,便是奴等也不勝心悅感動——”又是烏圖賞。他說到此,話鋒一轉,“但祭神侍女有所不知,九老爺身兼守衛之責,尤其南面的東籲王朝一向虎視眈眈,覬覦之心未死,導致散兵遊勇侵擾不斷,還有不少落草築寨的流匪和賊寇,數征數撫卻是屢教屢犯,九老爺如今以一人之力掌八寨之武,萬萬不能因一時享樂而擅離職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