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第3/62頁)

烏圖賞這一席話,說得言辭肯肯有理有據。那九幽夙興夜寐、勞苦功高的形象躍然眼前,與之比照的,就是土司那榮的不通事理、不合時宜、不分輕重。

“這位是烏圖賞管事,是吧。”朱明月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烏圖賞一拱手,“祭神侍女有禮。”

“臨來時,土司老爺特地跟小女說,勐神大祭三年一次,乃是擺夷族的重中之重;又說到,眼下在曼景蘭有一些不肖的外族人,總是借機肆意對別人族內的大事蠱惑挑唆。”朱明月說到此,微微一笑道,“當然,烏圖賞管事一定不是這樣的人,即便您是,九老爺也定會有自己的判斷,不會任由外人將手伸到族裏面來。”

烏圖賞是羌族人,而沈小姐則是漢人,同樣來自外族,由土司那榮親自委任的朱明月卻能夠站在擺夷族的立場上,對另一個外族人大肆抨擊和斥責。

烏圖賞哪裏聽過這樣的指摘,當下氣得冷笑連連,“這屆祭神侍女倒是有一張利嘴,字句如刀,將老奴的一番拳拳之心歪曲得面無全非——老奴覺得祭神侍女不是來出使的,倒像是仗著土司老爺的勢來曼景蘭欺人的!”

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朱明月道:“烏圖賞管事,你可小心說話……”

“怎麽祭神侍女還要威脅老奴!”

“不敢。”朱明月溫溫地說道。

一個強橫,一個陰柔,看似閑話實則針鋒相對的兩人,使氣氛頓時陷入了僵持。朱明月身後,玉裏、埋蘭和阿姆三個人並排站在台階下一層,深深埋著頭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須臾,一聲輕笑打破了僵局:

“咱們的祭神侍女的確有一張利嘴,但依我看,倒是毋庸諱言,直肚直腸。”那九幽側眸看來,臉上的笑容如縹緲的霧氣般清淡,“祭神侍女的一番肺腑之詞我收到了,至於出席勐神祭的事——烏圖賞的話不無道理,恕我不能給你這個承諾。”

烏圖賞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這時,就聽朱明月道:“九老爺既然這麽說——小女知道了,小女自當將九老爺的意思帶給土司老爺。”

這就完了?

烏圖賞眼底躥火。

這算什麽?剛才她的據理力爭,難道就是為了專門羞辱他!

不待烏圖賞慍怒地出言相駁,那九幽將雙手對頂在一處,笑意深深地接下去道:“既然如此,就要煩勞祭神侍女了——好了,說了半天都是索然無味的正事,還沒將我給土司老爺的回禮拿出來,烏圖賞你去,將準備好的東西拿來給祭神侍女瞧瞧。”

接到那九幽的這個示意,烏圖賞嘴角不禁一挑,拱手稱“是”,轉身就下去了。

正是午後太陽極盛的時候,站在暴曬的陽光下,少女肌膚的白皙若膩,唇色近乎剔透,更顯得烏發如墨般漆黑——黑與白,截然鮮明,又渾然天成,映襯出無與倫比的美麗。而在她的腳下是摧枯拉朽般鋪開的紅毯,還有殿前廣場大片大片淺紫色、淡藍色的紫薇花海,串串花穗迤邐交疊……美人,美景,實在是一副令人賞心悅目的畫卷。

可惜畫卷中的美人有些消受不起,在毫無遮擋的大太陽下站了整整半個時辰,此刻又迎著折射而來的陽光,直晃得睜不開眼睛。

索性,烏圖賞在離開半炷香的時辰後就回到了殿前,身邊領著一行端著紅色松木盒的侍婢。

又是這種雕紅漆盒,沒有盒蓋,上面蒙著朱紅織錦,赫然勾勒出一個圓咕隆冬的輪廓!

這是……

一列五人的侍婢們端著漆盒經過玉裏、埋蘭等人身側時,玉裏的瞳孔縮緊,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去,埋蘭更是瞪大雙眼,用手掩住嘴,生生地止住驚愕的呼聲——在經歷過昨夜,見過一模一樣的東西之後,她們不會天真地認為那只是普通的松木盒子,而蒙布下面盛著的又或許只是一些名貴器皿。

可昨夜還是暗地裏來送,今日怎麽敢當著眾人的面就這麽端了出來!

玉裏和埋蘭兩人難看的表情把不明就裏的阿姆嚇了一跳,阿姆詢問地看向朱明月,卻見她的臉色也變了。

敞闊的殿前彌漫起一絲絲微寒的氣息,那氣息來源於五個侍婢擎在手上的雕紅漆盒,等侍婢們在丹陛上站定,烏圖賞煞有介事地挽了挽袖子,親自上前將朱紅織錦蒙布一張張地掀開——五方漆盒,五顆頭顱。每顆頭顱上都掛著一層薄霜,散發著涼涼的白霧,每顆頭顱的眼睛也都被挖掉了,徒留下黑洞洞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