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第5/62頁)

朱明月直直看著雕紅漆盒上的織錦蒙布,此時此刻,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加快,氣息不穩,隱在袖中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緊成拳。

會是誰?

在這曼景蘭還有誰跟她有關聯……

殿內主座上傳來一聲嗤笑。

仿佛是呼應那個笑聲,雕紅漆盒裏潮濕的血腥味一絲絲滲透出來,以至於分明是艷陽高照,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又像是在嘲諷她的遲疑和膽怯。

良久之後,朱明月緩緩擡起手,逐一地掀開朱紅織錦。

的確是人頭。

一個面容蒼老,一個面容稚嫩。

失神的眼瞳還在,神色驚恐地大睜著。斷頸處的鮮血尤溫,兩張嘴都半張開,一小截鮮紅的舌頭耷拉出來,從嘴角淌下來的血還隱隱冒著熱氣。

斬首,拔舌。

是高僧布達和他的孫子吉珂。

栩栩如生的面容,還有鮮紅欲滴的血汙,表明他們剛死不久,或許,方才那九幽讓烏圖賞下去準備之前,他們還活著;而烏圖賞的準備,就是對他們施以最後的極刑。難怪整整一日兩夜過去,高僧布達都沒給她消息,若迦佛寺更沒有任何東西送下來。

朱明月仿若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

那是吉珂小和尚臨死前的求救聲,還有高僧布達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親眼看著年幼的孫兒被活生生拔舌,砍下頭顱,刻骨銘心的恨意和痛苦。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朱明月閉上眼睛。

“傷心嗎?”那九幽的嗓音輕飄飄地響起。

“作為這屆勐神大祭唯一一位祭神侍女,你很厲害,就算是我也不能拿你怎麽樣,否則就是褻瀆勐神,故意破壞即將到來的祭祀大典;再說嚴重些,更有意圖與瀾滄為敵之嫌,到時候別說是曼臘土司寨,就算是整個元江府都會對勐海、對我進行大肆的聲討和問責。所以,盡管你才來了曼景蘭五日,卻沒有一天不在汲汲鉆營、東走西竄,更讓你的人到處見縫插針,無一時一刻消停。你所仰仗的,就是這點讓你有恃無恐的原因。”

朱明月相當聰明,明明志在勐海,卻先行去爭取瀾滄——有了土司府、有了那榮作為依靠,壁壘森嚴、鐵桶一樣的曼景蘭就水到渠成地向她敞開了大門。這在其他人而言,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九幽也不是傻子,更不是那種一怒之下就即刻下腳把人踹的人,就算他發現有人膽敢算計到他頭上,也絕不會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順了那榮的心。

但是——“但是在留你一條性命的同時,難道我就不能去動其他人?你是祭神侍女,你的命是矜貴的,可那些人不一樣。”那九幽揚起下顎,笑得高貴而冰冷,“當然,他們這些人的命跟你又有什麽幹系?死了,怎麽死的,對你來說都不痛不癢。但是總有人的命,跟你有幹系——”

當七顆頭顱齊刷刷地擺在眼前,當芒色村寨中一家五口人被活活燒死在自家屋舍,小孩子枯焦的指骨擺在眼前,當德高望重的高僧和他的孫子就在剛剛的一刻悲慘地死去,他們的舌頭被割掉擺在眼前……那九幽的話無疑是最後一根壓彎駱駝的稻草。

朱明月擡起頭。

籠罩在交錯的光影中,男子的細眸是剔透烏亮的黑,像浸染了水墨,漫不經心的殺機絲絲縷縷地透出來,美得令人心驚,更讓人徹骨地發寒。

在所有的極刑中,斬首最具有審判的意味,而審判的權力又多來源於高高在上的皇權授予,譬如朝廷的三法司、錦衣衛的詔獄……喜歡斬首這種極刑的那九幽,卻不是單純地在草菅人命,而是一種生殺予奪、唯我獨尊的宣泄和展現。可他的這種行徑並不是被誰授予的,是由他本人來發號施令、充當著萬物主宰的角色。

至於剜眼、拔舌,影衛們看到了不該看的;吉珂和布達說了不該說的,這是對他們的懲罰。

這兩種刑罰來源於佛教傳說中的地獄道,是說罪人死後墮入無間地獄,因罪孽深重而永生受刑受苦,不得超脫。那麽充當著掌控行刑之人的那九幽,將自己擺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動輒詮釋的都是諸天神佛的旨意,視一條條人命如卑賤的螻蟻……他這是將自己當成了無所不能、超然眾生之上的佛祖!

死死攥著的指甲摳進肉裏,朱明月的臉色發白,啞著嗓子道:“九老爺不是不知道,是土司老爺讓小女成為神祭堂的祭神侍女,也是土司老爺讓小女出使來到曼景蘭的!”

“我當然知道,否則你以為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就是區區這三份薄禮?”那九幽唇揚淡笑,“你以為勐海是什麽地方,你以為我又是什麽人?雖然我不會動你的原因不僅僅是你如今有祭神侍女的身份、你代表土司府而來,可就算是如此,有幸在曼景蘭來往一遭安然無恙的你,就以為能在土司老爺的庇護下一直這麽安然無恙下去?想要處置你,已經不需要我的人來動手——可能你還不知道吧,在你離開曼臘土司寨的第二日,咱們的土司夫人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