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國之光 故人

這是一輛窄小的雙人馬車,兩人必須對面而坐。他就在一臂之遙,完全靜默,耳畔只有馬車行進的聲音。車內一片安靜,呼吸都仿佛帶上了他的氣息。

逼人的視線太過灼人,她不敢看,無意識地環住了手臂。有一刹那,他似乎看穿了一切,理智又告訴她這是錯覺。或許他想留下魔女的命以便審問,或許下一刻就會出現鐐銬和刑具。

惶然和疑惑盤旋在她的心頭,思維疲倦而混亂。忽然他擡起手,她本能地一躲,猝不及防下後腦撞上了堅硬的車壁,引發了一陣劇烈的眩暈。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片刻後他取出一方手帕,輕緩地放在她身邊。

她遲疑半晌才醒悟過來,用手帕按住了額角的傷口。

血浸濕了裙子,粘在肌膚上黏稠而不適,他脫下外套遞過來,她搖了搖頭,“會臟。”

黑暗的馬車中看不見神情,他的指節似乎又響了一下,將外套摔到她膝上,聲音僵硬到極點。“穿上!”

她沒有再說,順從地拎起來覆在身上,厚暖的外套還帶著他的體溫,冰冷的身體漸漸緩和。馬車規律地搖晃,神志逐漸昏聵,她再也支持不住,倚在車壁上昏睡過去。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睡在一張豪華寬大的床上。柔滑的絲綿像雲一樣輕軟,毫無重量地覆在身上,肌膚溫暖而舒適,枕上的淡香出自西歐頂級的香料,壁爐裏的火正在燃燒,四周極其安靜。精美絕倫的梳妝台,造型典雅的扶手沙發,純銀的燭台與洗手盆,厚軟的雲絲地毯覆蓋著地面——空曠的臥室雅致而溫馨,這些浪漫奢華的陳設毫無疑問屬於某個貴族。

但這不對,她應該在某個監牢醒來。

她怔了一會兒,掀開被子又呆住了。血漬斑斑的葬裙不知去向,所有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連腳底都被擦拭得幹幹凈凈。她的頭腦一片渾噩,無法再思考下去,扯過床單裹住了身體。

打開門,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同樣精致的會客室,還連著一間書房,通往外廊的門上了鎖,隱約能聽到士兵巡邏的腳步。

顯然她被囚禁了,這一事實令她松了一口氣。或許修納什麽也沒覺察,只是想換種方式套取神之光的信息。這一推想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走進了臥室內的洗浴間。擰開水龍頭,清澈的水瀑傾瀉而出,沖去連日奔逃累積的汙漬。水滲進傷口帶來幾許刺痛,她忍住暈眩清洗完畢,圍上浴巾,在鑲銀的落地鏡前撕下了額上的紗布。

傷口大約三厘米,邊緣有些青紫,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被頸側的痕跡吸引。

將濕淋淋的長發撥到一側,她在鏡子裏瞥見了後頸一線紅色的傷痕,這道傷讓她感到迷惑,輕輕按了按才想起來,大概是出自斷頭台,假如刀板再落下幾寸,她的頭恐怕已經離開了身體。

那樣一切痛苦都結束了,她有點恍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清晰的影像逐漸被霧氣氤氳,她擡手拭開鏡面,忽然發現鏡子裏多了一個人,頓時僵住了。

修納在門邊看她。漆黑的眼眸深得看不透,讓她渾身發冷。

她明明鎖了門……

沉默的凝視比一切事物都可怕,從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她如此恐懼。寂靜許久,她按住浴巾勉強開口,“請出去,讓我換上衣服。”

他終於動了,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向她走來,深暗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仿佛鷹爪下的獵物,她毛骨悚然,倉皇地試圖逃避,但這毫無作用。他捉住她的手臂,將她反壓到墻上,一把撕下了裹在她身上的浴巾。

赤裸的胴體暴露在空氣中,胸口緊貼著冰冷的瓷磚,她的肌膚暴起了一陣陣寒栗。看不見他的臉,更猜不透他想做什麽,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別這樣,求你……”她的聲音哽住了,不知道自己能乞求什麽。

扣住手臂的力量極重,仿佛禁錮的鐵鉗,一只手忽然撫上她清瘦的背,反復摩挲著刻印,低沉的男聲在她耳後響起,“這個身體裏的人是誰?”她僵住了,無法回答。

他的手又重了一分,“告訴我,裏面的靈魂是誰?”她緊緊咬住唇。

片刻後他笑了一聲,聲音仿佛從齒縫中透出來,帶著無法形容的恨與怨,“我知道你不會說,連審判所和斷頭台都無法讓你開口,對嗎?”

他一手勒住她的細腰,將她翻過來攬在懷裏;另一手拔出佩槍,冷硬的槍口抵在她的後心,“這是最新研制的槍,威力強大,一粒子彈能穿過三個人。”鐵一般的手臂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傳入耳中的字句陰冷淡漠,“既然你執意不肯說,就讓你的心來告訴我,讓子彈透過你的胸膛,再帶著血穿透我的心臟,或許我就能知道真實的答案了。”

她驚呆了,拼命掙紮起來,衰弱的身體綿軟無力,反而又被他扣緊了幾分。沒有表情的面孔俯瞰著她,瘋狂的舉動與冷靜的話語截然相反,“我只數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