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然蘭戰所謂的認祖歸宗,不過是讓她姓回嶽姓罷了。天底下姓嶽的那麽多,誰敢斷定她就是長淵嶽家的後人?就算某一天引起了其他門派的懷疑,無能之人害怕成為眾矢之的,波月閣胸有萬古長刀,嶽崖兒的存在只會助他號令群雄。到時候他也能登上眾帝之台,嘗一嘗那武林盟主的滋味兒。

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調教這孩子。她在狼群裏長大,狼群裏的法則和人間世界是不一樣的,但有一點共通,就是服從。他把她領進了弱水門,交給蘇畫,“好好教導她,我要她身似楊柳,心懷利器。她不需要擁有太充沛的感情,但是必須懂得服從。”

蘇畫聽後笑起來:“這卻難倒我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終究婀娜不起來的。”

蘭戰親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知道你有辦法。”

蘇畫眼裏浮起荒寒,他轉身要離開,她倉促地“噯”了聲,倚門調笑:“你輕易不肯上我門中來,這孩子不是你養在外頭的私生女吧?”

蘭戰沒有應她,眼梢輕輕瞥了她一眼,負手而去。

蘇畫這才把視線轉移到這小小的孩子身上,仔細打量她,破衣爛衫,形同乞丐。不過五官倒是出奇的漂亮,尤其那雙眼睛,沉沉如碧潭。還有這雪一樣的皮膚,花瓣般輪廓飽滿的嘴唇,將來要是調理好了,風采當曠世。

她很高興,遇見個好苗子不容易。弱水門是波月閣中最溫柔,也最陰毒的構成部分,每年送進來的女孩子不少,但門中除她之外,永遠只留四人。這四人是殺盡同伴才活下來的佼佼者,名額有限,人員更新替代永不休止,活著全憑實力。這孩子是蘭戰親自送來的,留下的囑托也和別個不同,想必來歷不簡單吧!

閣主的面子總得賣,看這孩子的頭發絲都結成了綹兒,她牽起袖子撥弄,“你可真臟……”話音才落,那孩子齜起牙,發出憤怒的嘶吼,要不是手縮得快,恐怕叫她咬著了。

妖嬈的美人勃然大怒,出手擊中了她的膻中穴。孩子旋即倒地,她才有空關心指尖粗礪的磨砂感。

撚了撚,深褐色的粉末,是血?這麽小的孩子,這麽兇悍,又不會說話,野獸似的。她鄙棄地皺了皺眉,先洗洗吧,臟得都沒人樣了。

這一洗,換了三桶水才徹底洗幹凈。仆婢忙碌著,給她穿上新衣,綰起頭發。蘇畫抱胸旁觀,因為先前那一擊,這孩子還提不起勁兒來,手腳雖老實了,眼神卻殺氣騰騰的。她倒沒放在心上,只覺得這副皮囊確實夠格進弱水門,但這份驍勇,也讓人感到頭疼——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稍有行動能力她就不客氣地下嘴,把那個給她系裙帶的婢女咬了個血肉模糊。

裙子又臟了,蘇畫暴怒,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是屬狗的嗎?”她本來就耐心欠佳,忽然覺得沒意思了,吩咐左右,“把她關進暗室,先教她守規矩。”

於是嶽崖兒被蠻橫地拖進一道石門,關進了冰冷的屋子。

暗室是真的暗,伸手不見五指。但頂上有個小小的孔洞,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一束光從那孔洞裏直射進來,可以照亮地心極小的一片。

遊走了一整夜,又冷又孤獨,她輕聲嗚咽,聲音裏滿是淒惶的味道。最後累極了,蜷曲在那叢光下,睡夢裏見到了狼媽媽,就站在林子外面,可是無論她怎麽奔跑都無法靠近它。最終筋疲力盡,抽搐著四肢,淚流滿面。

*

蘇畫後來成為她的師父,其實說師父,也不準確,確切來說是管理人。她的身手、戰術,及籌謀,由波月閣中頂尖的高手傳授,甚至蘭戰心情好時,也會手把手教她制敵的訣竅。

她很聰明,天生是習武的料,這點可能有賴於武學世家的根骨,和身體裏某種不可琢磨的力量。十三歲那年,她對戰弱水門四星宿,當時的畢月烏、心月狐、危月燕、張月鹿滿員,只有殺了她們其中之一,她才能取而代之留在弱水門。最後那場廝殺,她一戰成名,四星裏排名第一的畢月烏死在她劍下,她輕而易舉就成了弱水門四星之首。

論武戰,且難不倒她,最讓她困惑的是蘇畫口中的兵不血刃。波月閣一向為江湖中人辦事,只要出的錢夠多,可以滿足委托者所有要求。有時單純武力解決不了的買賣,則需要動用弱水門。這世上最危險的就是蛇蠍美人,她千方百計接近你,柔弱是最好的掩護。一旦你疏於防範,下一刻她的刀就會割破你的咽喉。

蘇畫作為門主,言傳身教盡職盡責。

上巳節前接了個任務,刺殺五陽的副教主。五陽的江湖地位頗有根底,副幫主勇猛好戰,一雙鐵臂銅環,在瑯嬛洞天的神兵譜上排名第八。這樣的人,正大光明對戰不好應付,他不擅酒,不好色,唯一的毛病就是愛賭。波月閣的可怕之處,在於擅長發掘人的軟肋,並且從那創口潛入,刨骨三尺。這次的目標棘手,蘇畫決定親自出馬。此一戰不單要完成任務,更是為給崖兒做示範。她之前幾次出戰,都是以武力取勝,關於如何運用女人的本錢,她實在一點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