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見到蘇畫,淡然對她笑了笑,“師父,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從今天起,我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蘇畫點頭,似乎對一切變故並不感到意外。養虎為患,可能這詞用得不太妥當,但於蘭戰,確實是如此。十四年前她就覺得那個不會說話的孩子來歷不簡單,十四年後果然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這世上的因果報應,向來只會遲到,從不缺席。該還給別人的命,隔著山海別人都會來取,何況像蘭戰這樣,太過自信,試圖枕刀入眠的。

反正大勢已去,她率先臣服,拱起兩手道:“弱水門誓死效忠閣主,隨時聽候閣主號令。”

既然有人領頭,余下各門只有順應天意了。江湖人士之間的情義,有時比玄鐵堅硬,有時卻比琉璃更易折。門派裏的新舊交替,就像皇權變更,勝者為王的定律放諸四海而皆準。戰敗的前任閣主人走茶涼,如果沒有確切的利益牽連,誰也不會再想起他了。

嶽崖兒長舒了口氣,這麽多年的蟄伏,到今天才雪恥。眼前的這幫人她都了解,欺軟怕硬,你比他們強,他們就賓服你。她是瞧不上這些人的,但目前大勢方定,暫且將就吧,等過段時間騰出手來,再另行處置。

轉過頭看蘇畫,“師父,收殮蘭戰的事,就托付你了。”

她知道蘇畫當初被斬斷後路,是蘭戰親力親為。女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多少會有些感情,不論是愛還是恨。

蘇畫道好,彎腰拾起蘭戰的頭,提裙進後寢。繞過屏風看見床上散落的肢體,她皺了皺眉,怎麽都想不起這人活著時,是怎樣的高高在上了。

長著一副好皮囊,做盡人間腌臜事。她捧著人頭站了會兒,垂手撚起床沿上遺落的那塊肉,推開窗戶,照準墻外的豹籠扔了過去。

原本的四大護法,死了破軍和貪狼,只剩太陰和巨門。當年追殺嶽氏夫婦,他們四個都有份,後來埋屍的地點也只有他們知道。

嶽崖兒能夠自由行動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們奔赴雪域。她沒有別人那樣承歡父母膝下的福氣,每每午夜夢回,嘗到的無非是令人窒息的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回雙親的遺骨,不讓他們再暴屍荒野。她當了那麽多年無主的孤兒,找到父母,以後便有親人可以祭拜了。

三騎快馬奔走在無邊的雪域,崖兒在這裏生活過六年,論地形,其實比任何人熟悉。太陰和巨門帶著她兜圈子,她心裏有數。反正她也沒打算放過他們,等找到爹娘的墓地,她會拿他們的血來祭奠亡靈。

半個時辰前標注的記號就在腳下,她勒住韁繩原地盤旋,似笑非笑看了他們一眼,“二位護法是在考驗我的耐心嗎?”

太陰和巨門嘴上敷衍:“屬下等不敢,只因多年未來此地了,一時有些找不準方向。”

她哦了聲,“如此還是由我來為二位指路吧!”擡起馬鞭直指西北,“那裏是雪域咽喉,兩山高起,下有幽谷,長約百余丈。當年我還小,跟著狼媽媽在此狩獵,外面的世界春暖花開時,成千上萬的黃羊會向谷外遷徙,我們只要守住那裏,就有吃不完的獵物。”

她的話讓兩人大吃了一驚,不由慌張起來,“閣主怎麽……會流落在狼群裏?”

她乜斜他們,“這麽多年了,蘭戰始終沒有告訴你們真相。十四年前,也就是嶽刃余夫婦遇害六年後,左右攝提將我帶回王舍洲。蘭戰為我取名嶽崖兒,據說是因為敬重我父親為人,有意讓我認祖歸宗。我知道二十年前的千裏追擊,你們參與其中,後來掩埋屍體,你們也經了手。我此來是為尋找父母的遺骸,你們只能助我,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言罷輕籲了口氣,“好了,現在告訴我,我父母究竟葬在哪裏。同門一場,別逼我動幹戈,傷了和氣,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兩位護法交換了眼色,突來的撥雲見日簡直令人狂喜。難怪蘭戰對她格外不同,嶽刃余的女兒,一定知道牟尼神璧的下落。蘭戰死在她手裏,大抵是因為好色輕敵,他們不一樣,對女人再有興趣,也不會到那樣走火入魔的地步。這雪域一望無際,連半個鬼影都沒有,現在下手,正是大好時機。

巨門的佩劍錚然出鞘,殺氣騰騰舉在了頭頂上,“嶽崖兒,你自視過高了。當初我們能殺你父母,今天一樣能殺你。”

平靜了多年的大地上,終於又傳出了兵戈碰擊的迸鳴。天上徐徐降落的雪,和劍氣劈斬濺起的積雪相接,把這琉璃世界攪得混沌一片。

杉樹林裏有成叢的呼吸,靜靜停在那裏觀望,是雪狼群。人和人之間的戰爭它們不會參與,但不時飛濺的血卻刺激它們的神經。頭狼抖了抖耳朵,向前邁了半步,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平原上的景象,纏鬥的人幾次錯身,很快從三個變成了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