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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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戰時期的波月閣,門下豢養了無數死士殺手。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所到之處腥風血雨,江湖上無人不知其大名。

殺伐痛快且有癮,習慣了用最直接的方式處理問題,要想變得委婉不太容易。但如崖兒曾經和蘇畫說的那樣,嘗遍了大悲大痛,她想去愛一愛噴薄朝陽,紅塵萬物。所以她清理門戶,改閣為樓,大敞開曾經神秘森嚴的樓門,迎向無邊的亂世。

王舍洲的歷史上,至此多了一座波月樓,給人說書,為人排憂,提供菜色,但不留人住宿。起先江湖人士怵它的前身,知道樓裏上至樓主,下至跑堂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敢光顧。後來熱海上來了位錦衣公子,一擲萬金地領著八方妖魅夜宴十六洲,最終在王舍建起了連綿的濱水樓台。於是來往的人多了,肅殺之氣漸漸沖淡。波月樓裏美人妖嬈,男鮮生猛,俠客們即便走遍千山萬水,不來此間消磨,照樣夠不上江湖地位。

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蘭戰何等人物,死得如此蹊蹺,自然引發整個武林的興趣。所以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不去面對的。嶽家一輩子守著一個秘密,這秘密傳到她這輩,變得如此渺茫,她必須探究一番。如果一切真實存在,犧牲尚且有意義。但假如僅僅是謠傳,那麽父輩所經歷的硝煙,便是一場陰謀和鬧劇。

崖兒這些年出入江湖,也聽到一些傳聞,據說寶藏位於孤山鮫宮。但那座鮫宮確切的位置沒人說得清,只知道在羅伽大池上。所謂的大池,並不是字面上理解的湖泊或者池子,其實就是方外的海。探尋神璧的由來,只能一人獨自前往,因此臨行前隨意交代了聲,挑個雨後急晴的下午,牽上一匹馬就出門了。

大池在西邊,以前她也遠行過,但從沒有走出雲浮大陸。這次快馬加鞭跑了半個月,終於看見雲浮的界碑,也看見了大陸之外的浩淼無邊和人煙絕跡。

她站在最後一塊陸地上向遠處眺望,水面平靜得如同一面鏡子,如果沒有懸浮的雲,根本分不清水天在哪裏相接。背上的雙劍嗡聲一震,化成人形落在她身後,撞羽說:“主人稍待,我去弄條船來。”

這兩個煉化的精魄,身上有她的心血,朝顏天真又嗜殺,撞羽卻穩重而老成。以前一個人走南闖北,寂寞的時候沒人說話。現在有了他們,能作伴又能辦事,比帶著一大幫手下方便得多。

朝顏的臉鮮煥可愛,只有十三四歲模樣,偎在崖兒身邊,輕聲問:“主人,我們出海幹什麽?”

崖兒說:“去找孤山鮫宮,我要看看嶽家世代堅守的秘密,究竟存不存在。”

朝顏很高興,“那找到寶藏,我們是不是就發財了?”

崖兒聽得發笑,“你是一把劍,要錢有什麽用?”說著把視線調向遠方,喃喃道,“我只是不懂,究竟多大的誘惑,才能讓他們草菅人命。如果那個寶藏不存在,誰又該為我爹娘的死負責任。”

朝顏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摸了摸她的手道:“反正我們已經把波月閣主殺了,主人算一算還有多少人逍遙法外,等回到王舍洲,屬下替你殺光他們。”

她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六年來殺的人已經夠多了,蘭戰的刻意安排下,死在她手上的宿敵,在當年的事件中都排得上號。如果說殺光,恐怕這武林就不剩什麽人了。明處暗處、參與和指使的,有幾個清白?

臨水站了會兒,撞羽回來了,撐著一條木船緩緩駛近。葛布麻衣的少年站在船頭,春陽照著白凈的臉,竹篙每次的劃動都激起一串清響。

他招手,“碰巧遇上一只狐狸,和他借的船。主人上來吧!”

崖兒提起裙角正待一躍,見他跪在船頭俯下身子,遠遠向她伸出手。她心下安然,深知這些劍靈永遠不會背叛她,跋山涉水這麽遠的路途,慶幸不再踽踽獨行了。

搭著撞羽的腕子跳上船,回身看朝顏,不知她什麽時候到了船尾,笑嘻嘻把著櫓道:“我力氣大,我來搖船。”

木船在滿目金芒裏駛向那輪落日,羅伽大池上依舊半絲風也沒有,只有船櫓激起的漣漪,在平靜的水面上留下蜿蜒的軌跡。

要找到孤山鮫宮,必先找到龍涎嶼。她手上有一張羅伽大池的水域圖,那些三三兩兩分布的島嶼,像局散後棋盤上來不及歸攏的棋子,並沒有什麽規律可言。龍涎嶼的位置很奇特,太歲和寄祿之間有個長而狹窄的入口,穿過那裏再行半天可以抵達。但這地方實在太神秘了,傳說島上有龍,枕石一睡,涎沫浮水,日久年深堆積起來,就成了龍涎香,龍涎嶼因此得名。至於為什麽說想找到孤山鮫宮,必先找到龍涎嶼,是因為鮫人以龍涎為至寶,有了鮫人的下落,鮫宮自然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