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和她的糾葛,原本以為只是漫漫人生中一場可圈可點的風花雪月,來時甘之如飴,去時當斷則斷。

如果說愛,應當還不能稱之為愛,至多是欲罷不能。畢竟這樣奇異的姑娘,一輩子難以遇見一次。受她垂青,他歡喜,甚至受寵若驚。她的感情濃烈得如同那晚的酒,輕易就能灌醉他。

他的壽命,是凡人的千倍萬倍,他和瑯嬛一樣永垂不朽。某一個乏味的雨夜,他也回看前塵,最初千年無盡悟道,後來經歷過妖鬼之亂,也遭受過摯友背叛,說豐滿很豐滿,說簡單又很簡單。有段時間他癡迷於旁觀人間的愛恨情仇,但到最後發現不過如此。萬事萬物化為塵土,那些復雜的感情也都消失在歲月這面巨大的磨盤裏,還剩什麽?

作為仙,他總在否認這個身份,心裏卻知道事實就是如此。他不過比上界那些墨守成規的人多了一點自由,但歸根結底他還是個老實的仙。漫長的孤單無邊無涯,他有時候愛花草,有時候愛飛鳥,卻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層次豐富的女人。她誘惑他,他堅持了兩天就放棄抵抗了,因為心猿意馬掩蓋在一層薄薄的表皮下,掙不脫這紅塵浸泡過的身體,心仍是男人的心。只要跺跺腳,她還沒把他怎麽樣,他自己就先融化了。

冤孽啊,怪自己。

原本以他的能力,至少可以抹掉這段不光彩的回憶,但他沒有這麽做。他想也許這是修行中注定的磨難,讓他悔恨反省,讓他引以為戒。於是他反復咀嚼,每每重憶當天的情景,不堪和恥辱如噩夢般揮之不散,到現在依舊令他心有余悸。

那壺酒,不知到底有多大的勁兒,平常他破曉必定要下九重門巡視,結果那天竟然一覺睡到了辰時。

溫度適宜,耳邊響泉淙淙,要不是朗日高照,他甚至不願意睜開眼睛。

怎麽會睡在這裏……他起身後有一瞬腦子空白,坐著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昨晚上的事。子時過後她還在這裏,太多的欲望像巨輪碾壓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制力轉眼就瓦解了。她在他身下別樣嫵媚,那種忍痛輕笑的樣子,像針一樣紮進他心裏。他定了定神左右觀望,她不在了。泉台石板上留下斑駁的印記,一簇嫣紅,讓他看得有點心驚。

他愣了會兒,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看上去經驗老道,其實她也是第一次。他穿上衣袍急於找到她,站起身時膝頭驟痛,垂首一看,實在不大好意思面對那些破損的油皮,匆匆拿袍裾遮了起來。

他在蒼茫廣袤的琉璃宮前奔跑,不敢喊她的名字,怕驚動九重天上的人。於是一處一處尋找,從第一宮找到十二宮,可是到處不見她的蹤影。一種莫名的恐懼逐漸升起來,越變越大,幾乎把人撐破。他至今沒有忘記那種感覺,對習慣了安穩度日的他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他站在空曠的天街上,袖袋空空沒了分量。趕到瑯嬛前查看,六爻盾依然在,頂天立地地籠罩整座樓體。距離它幾步遠的正前方放著那只寄靈盒,無聲地嘲笑他的愚蠢和大意。

他暴怒,一掌擊碎了瑯嬛前的望柱,轟然的巨響傳遍蓬山,大司命帶少司命們聞訊趕來,他顫著聲下令:“瑯嬛失竊,發動紫府弟子,全力捉拿葉鯉。”

有些內情不足為外人道,尤其是對大司命。當初大司命確實告誡過他,結果他被色相沖昏了頭,覺得一個凡人女子,根本沒有那麽大的能力。事實證明他小瞧了她,偷了他的書,還讓他對事情的經過羞於啟齒,盜賊做到這個份上,能當開山鼻祖了。

大司命痛心疾首,“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收留她。”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既然有備而來,恐怕連名字都是假的。”

什麽線索都沒留下,即便現在推步,人不在面前也推不出個所以然來。

瑯嬛失竊的消息傳到上面,他自願受罰,領了三道天雷。只是無窮盡的恨,如果能夠著這女人,不需大司命說,他也要將她碎屍萬段。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他推開窗看,月亮半掛在天上,烏濃的流雲大片飄過,遮住就是天昏地暗。再續上一枝香,靜坐片刻打算就寢。脫衣的時候牽扯了背上的傷,三道焦黑的疤像巨獸留下的抓痕,從肩頭斜劈下來,即便已經愈合了,也還是隱隱作痛。

人間來去不能動用法力,否則去波月樓看看也是一彈指的工夫。嶽氏遺孤,牟尼神璧……他本以為她只是個會煉劍靈的尋常姑娘,沒想到她在神兵譜上早有了排名。既然如此,棋逢對手,再相見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

王舍洲,望江樓。

連綿的亭台樓閣和燈火交織起來,如同一張流麗的畫。遠處也好,近處也罷,處處都是胭脂香味,處處都有打情罵俏。比起波月樓,盧照夜創建的銷金窟沒有那麽多的規矩準則。英雄無處可歇?歇在美人的酥胸上吧!只要有錢,享之不盡的快樂任你受用,只怕你不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