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生逼仄,命途多舛,似乎沒有其他什麽詞來形容她現在的處境了。

怎麽會這樣?她見了他,簡直比見了吃人的惡鬼更覺得可怕。千方百計躲避,結果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了。線的一頭在自己手裏,另一頭居然連著他,所以任她跑得多遠,他只要守株待兔就能逮住她,這神仙原來比她想象的聰明,叫她有種插翅難飛的挫敗感。

他從陰影裏走出來,寒冷的眼,寒冷的注視,那一刻的目光簡直要洞穿她。知道落進他手裏就完了,她心存僥幸,摘下指環想逃,結果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狠狠的力道,捏得她幾乎覺得這只胳膊要廢了。

他也不說話,就那樣盯著她,崖兒覺得無地自容,虧心!實在太虧心了!她面紅耳赤,腦子轉得飛快,之前做過無數次最壞的打算,到這刻才知道都是無用功。她一句柔情蜜意的話都掏不出來,只能閃躲著,哪怕別讓他看見臉也好。

所以這就是曾經糾纏不清,再見也無法立地成佛的絕望。紫府君已經從天上摔下來了,摔得滿身泥濘,毫無體面可言,所以才有不死不休的恨。

她哀哀喊了聲疼,“放開我!”

結果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還想逃?”

然後不等她反應,抓著她躍下欄杆,足尖一點,便在夜空下疾馳開去。

崖兒心裏咚咚急跳,不知道他會怎麽處置她。胡不言說過竊取瑯嬛藏書的下場,也許找到了圖冊,他就打算殺了她吧!

她畏縮著,悄悄擡眼看他,還記得初見他時,他是何等風光霽月的樣子。時隔兩月她落網,他臉上再也沒有那種從容自得的神情了,有的只是山雨欲來的憤怒,仿佛下一刻就會擰碎她。

也罷,輸了就得認罰。好在圖冊另在他處,他找不見他要的東西,暫時還不會拿她怎麽樣。

他把她帶進一處偏僻的屋舍,兩間小草廬,遠離城廓,誰也無法發現。她忽然冷靜下來,想必他是怕之前的奸情敗露,有損他紫府仙君的威嚴吧!她笑起來,直到他不留情面地把她推倒在地,她也還在笑。

燭火下的臉玲瓏剔透,她撐著身子回眸望他,卻是萬種風情,嬌柔不改,“仙君不是應當押我回波月樓受審麽,怎麽把我帶到這裏來了?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你想做什麽?”

她還有心思調侃,笑容也刺痛了他的眼,他恨不得把那副表情從她臉上扒下來,狠狠摔在地上。就是這惑人的模樣,像毒蛇,用毒液一點一滴腐蝕他的戒備。他活了這麽多年,從未發現凡人有這麽可恨,她和他以前的認知完全背道而馳,她是披著人皮的惡狼。

“圖冊在哪裏。”他嗓音沙啞,花了半天時間尾隨靜待,現在她落進他手裏了,他卻發現自己心空萬裏,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她站起身,舔了舔唇,“仙君沒有別的話想同我說麽?畢竟相識一場,見面便討債,不合情理吧!”

他的臉色很難看,不知是不是緇衣的緣故,襯得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很不耐煩的語氣,厲聲對她道:“別再兜圈子了,我不遠萬裏從方丈洲追捕你至此,不拿回圖冊,絕不會善罷甘休。你既然有膽子開啟瑯嬛,就該有膽子承擔後果。把圖冊交出來,可以讓你走得痛快些。”

那雙灼灼的眼望住他,“你要殺我麽?就為了那冊魚鱗圖?”

他說是,“你觸犯了天條,殺你已經是最輕的刑罰了。”

結果她卻不急,莞爾道:“做什麽要用最輕的呢,明明可以投入八寒極地,享無盡冰刑的……仙君終究對我手下留情了,要是讓大司命和座下弟子知道,不知會怎麽看待你。”

他慍怒地望著她,咬牙道:“嶽崖兒,本君的耐心很有限,不要再試圖玩什麽花樣了,沒用的。”

她臉上升起一點悲傷來,歪著腦袋說:“我知道,到了這個地步,再說什麽都多余了。我也想把圖冊還給你,只可惜不在我身上,仙君要是不信,大可以來搜一搜。”

她又在用她慣用的伎倆,這些天他留在波月樓,見到太多賣弄色相的女人,在他看來種種舉動有損尊嚴,波月樓的人丟棄這尊嚴起來卻得心應手。他原本以為她至少和她們不一樣,但她的可惡可恨又豈止她們的千倍萬倍。

他用力閉了閉眼,雙拳緊握,遇到這種人,再好的修養都難以維持。只怪當初瞎了眼,怎麽會和她糾纏不清。她是賊,是匪,是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憤的妖孽。可是這妖孽的聲音卻近在耳畔,溫熱的氣息潑灑在他頸項,亦嗔亦怨地說:“安瀾,你不會對我那麽無情的,我知道。”

她的指尖在他臉頰上遊走,鮮紅的,塗著蔻丹,仿佛鬼魅。那種熟悉的配方又開始發揮作用了,一樣的圈套,換湯不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