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崖兒想去拉他,卻撲了個空,他這刻好像什麽都不顧了,只是向那燈陣奔跑,風裏甚至傳出他的嗚咽。

樅言在崖兒眼裏,一向是個審慎的人,雖然看著年輕,但他在的兩年時間,令波月樓人心大定。崖兒辦事有時候很急躁,在人情方面也缺乏耐心,是樅言,有春風化雨的技巧,讓波月樓裏的一切趨於緩和平靜。這樣的人,怎麽會方寸大亂至此?那個女人,想必對他有巨大的意義。如果沒有猜錯,應當就是他的母親。

樅言像個孩子一樣,慌亂地伸出了兩手。燈下女人臉上的神情,從一開始的悲傷,漸漸轉化成了耐人尋味的笑,那笑在她唇角變作一把刀,深陷其中的人已經看不出來了,但崖兒還保持清醒。她知道一切來得太詭異,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

“樅言!”她厲聲叫他,“你給我醒醒,她不是你母親!”

然而他聽不見了,如同瀕死的人抓到救命的浮木,幾十年對母親的思念讓他迷失了心智。人人心底都有一份執念,在這霧氣彌漫的夜裏,不受控制地滋長壯大。樅言奔著日思夜想的母親去了,不論崖兒怎麽喊他,他連頭都沒回一下。

一定是鬼魅惑人!她情急之下驅策劍靈,撞羽和朝顏運轉起強大的劍氣疾射過去。燈陣裏的女人忽然橫眉立眼看過來,烏黑的瞳仁裏倒映出一青一紫兩道光,那劍芒之銳利,簡直如同針尖一般。

如果冒犯了,事後賠罪也可以,崖兒現在只想叫醒樅言。可是兩柄劍竟直直穿過那女人的身體,一個回轉沖向高空。剛才的鏡像如水裏投下一顆石子,漾了漾就消散了。崖兒茫然站在大街上,燈陣沒有了,人和小轎沒有了,連樅言也不見了。

她惶駭不已,匆忙跑過去查看,剛才他們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身後又傳來花魁夜行的歡聲笑語,崖兒回身看,熱鬧的街景,還有錯身而過的行人,人人臉上洋溢著勃勃的興致,沒人發現有異,一切如常。

她的腦子裏亂成了一團,背上冷汗淋漓,立在夜風中,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樅言就這麽消失了,她找尋一圈無果,知道不能繼續留在這裏。四下張望,每一雙眼睛、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似乎都隱藏著兇險。她向後退,退到坊院的墻腳騰身而上。行走在檐壁,要比行走在街道上安全得多,只是奇怪這雲浮大陸上,居然有能織造幻象迷惑樅言的人存在,如果真是厲無咎,那這人未免太深不可測了。

向城廓邊緣騰移,每一個縱身高高躍起,都能看見城後寬坦的直道。那直道夜晚是亮著燈的,每五十步一盞,如疏朗的星辰,一直通向二十裏外的木象城。

城墻也不是那麽高,憑她的本事可以輕而易舉翻越過去。她停在毗鄰的一座大宅屋脊上,隱藏在飛揚的檐角之後,觀察守城的布兵,以及城墻頂上武侯巡視的往來頻率。

好極!她看準時機拋出臂環上的鷹爪,借助這股拉力輕松上了墻頂。兩列武侯交錯而過後,她翻身從女墻的垛口躍下對面墻頭,一個金縷城,就這樣被她橫穿了。

似乎有些太容易,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既然已經被盯上,她也懶得粉飾,索性直攻燭陰閣。

以前聽說五城直道兩旁都是堿水,人要穿行,只能走中間。而這直道無遮無攔,別說人,就是一只鳥飛過,很快也會被發現。

究竟是謠傳,還是自己也遇上了幻象?她驚覺腳下踩踏的不是水,明明是松軟的土地,每行一步,鞋底就陷下去兩分。借著直道上的燈火看,似乎是沙丘地貌,胡亂生長的沙棘東一簇西一簇地抱團,放眼望去滿目荒涼。

進城之前走了五十裏水路,難道這座城像鍘刀一樣,切斷了水源的供給麽?崖兒心下仿徨,向北眺望,北辰的戰星發出青白色的寒光,像劍尖上的鋒芒。不管是不是幻象,都得往前走。這世界真寂靜,她艱難地跋涉,邊走邊想。有人在她耳邊,發出了一聲她聽不見的低笑。

一只奇怪的鳥,在前面不遠處的荒原上蹦蹦跳跳,崖兒的手指勾著腰上的劍環,繼續往前行進。翻過一座風蝕脊,眼前赫然出現了雪白的平原。她暗呼不妙,照這形勢看,自己恐怕也中了幻術了。

大風驟起,天上依舊星辰密布,但這世界卻亮起來。積雪反射出的光,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景象,天地像個巨大的容器,上半截混沌黑暗,下半截卻剔透明亮。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越走心裏越哀傷。這地方,好像是她一直惦念的地方。她分不清這是哪裏,有點像雪域,但又不完全像。這裏沒有雪域連綿的高山,腳下的雪也不是寒冷的。忽然有個人影出現在十幾丈開外,素衣素服,背對她站立。她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烏黑的長發如懸瀑般直下,生在男人的身形上,說不出的一種魅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