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論如何,先進了金縷城再說。

崖兒和樅言策馬前行,入城之前需要喬裝改扮一番。胡人少年的面具已經無法再使用了,樅言讓她稍待,制出一片幻境來,讓她重整衣冠。

“人與人之間的戰爭我不能參與,但可以給你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暖陽之下,草坪之上,他仔細審視她的臉。她有漂亮的五官,那種細致的程度,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被護島的巨龍打落進水裏,湛藍的海水中,她像一朵顛躓漂流的花,綺麗的衣裙隨洋流招展,那張面孔,在他回到大池陷入沉睡時,也不停在眼前重現。胡人少年的滑稽扮相,實在不適合她。他在波月樓兩年,經常看見她頂著那張臉出入,早就想替她換一換了,今天恰好。

“你可以小睡片刻。”他在她頰上輕撫,“我替你換一張臉,這樣便於行事。結界外的第三只眼,我已經打落了,但不知還有沒有其他的。天外天的人應當很熟悉你母親的長相,你用本來面目太過招搖。換一張臉,如果這樣厲無咎還能認出你來,那你就要小心了,他不是普通人。”

生州分四國,厲氏統治了精舍聖地大半的疆土。那是雲浮以外的大陸,就像之前的熱海王府一樣,因為距離太遠,導致關於這個王朝的傳說層出不窮。蘭戰時期崖兒就曾經關注過這位盟主,後來從盧照夜處得知內情,她又開始著手調查他。可惜派出去的人,並未傳回什麽有價值的消息,無非是體弱、被棄這樣的老調。現在厲氏王朝當權的皇帝換成了他的侄子,這侄子也是個狠角色,篡權囚禁了父親,處死了求情的母親。至於和厲無咎直接相關的血親,幾乎死得所剩無幾了,因此也很難查出他當年離開精舍聖地後的去向。十年時間,消失得一幹二凈,十年之後出現在江湖上,統一各大門派,建造眾帝之台,這人的能力,確實很符合厲氏的作風。

結界裏的陽光是春日的陽光,不像外面驕陽如火。崖兒閉著眼睛讓樅言在臉上施為,喃喃道:“我很奇怪,為什麽查不出他師承何處。他有十年時間下落不明,波月樓的探子專事收集各地情報,卻從來沒有傳回關於他的一星半點。也許這十年他在雲浮以外的地方,受著某位高人的指點。”

樅言笑了笑,“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本身就是高人?”

那張美得近乎妖異的臉,慢慢在他手下發生變化。平凡一些,但眼睛還是那雙眼睛,如水底的曜石、暗夜的星,依舊滿含耀眼的風情。

“除非他也是仙。”崖兒隨口道,掖掖自己的臉頰,“好了麽?”

樅言是水中來的,可以熟練運用水系的一切技巧。他畫了個圓,圓形中立刻填滿了水,水墻壁立,輕輕漾動著,照出她的臉。

崖兒湊過去看,訝然道:“都快認不出來了,以後還能變回來吧?”

他失笑,“你是嫌不夠美麽?”

她說不是,“我怕他認不出我來。”

樅言的笑容慢慢淡化,轉身說不會,“這面貌只是障眼法,有道行的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他一身的修為都散盡了……”她苦笑,復又換了個輕快的語氣,“也好,這樣我就能和他同生共死。如果他還是仙,我一介凡夫俗子,哪來這樣的造化。”

苦中作樂,退而求其次,這也是做人的學問。波月樓的人經歷了無數大風大浪,總鉆牛角尖,只怕早就死了。樅言默默把虛設的幻境撤了,她躍上馬背牽起韁繩,他在身後跟隨著。有句話,其實他一直想問她,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他躑躅了下,還是忍不住出口,“往日的紫府君何等榮耀,現在落得這樣收場……他一無所有了,你還喜歡他嗎?”

崖兒回身看了他一眼,天很熱,他半點汗星也無,連面色都未起任何變化。她心裏嗟嘆,沒有愛過的人,怎麽能懂得她的心思。她偏過頭,望向遠方的城闕,低聲說是,“即便他一無所有,我還是喜歡他。”

樅言不屈,追問:“是因為愧疚嗎?”

她搖搖頭,“幹我們這行的,從來不知道愧疚是何物。我殺一個不相幹的人都不覺得愧疚,怎麽會因這種兩情相悅的事感到愧疚?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不會遇上這樣的感情,甚至得知我父母的遭遇後,我還有些不理解他們的生死與共。現在我明白了,一個人一輩子,總要有個帶你領略甜酸苦辣的老師。我運氣不錯,得到了最好的,有什麽理由不去愛他?”

愛啊愛,從她口中說出來,居然那樣格格不入。也許因為她愛的人不是自己,樅言每每聽到這個字眼就倍覺刺耳。他還是懷念以前嗜酒嗜殺的波月樓主,從來不懂得兒女情長,心腸硬得像鐵一樣。沒人走得進她心裏那片荒漠,大家都在門外徘徊,大家都平等……現在荒漠生出了新綠,他本該為她高興的,結果卻狠狠悵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