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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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從司命殿出來,身上穿戴整齊,束上了壓箱底的發冠。雖說他以前也一板一眼,但今天的行頭太過莊嚴,像個將要上朝面聖的文官。

少司命抱著書冊追到他面前,歪著腦袋問:“座上,您打算上天麽?”

大司命瞥了他一眼,“是啊,我要上天找人訴苦。蓬山岌岌可危,瑯嬛倒了不要緊,蓬山這麽多紫府弟子,難道要葬身在亂石之下嗎?”他邊說邊系好了腰帶,三尺寬的如意帶,愈發收出一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條來。

少司命自認為了解一些內情,壓低聲道:“座上,嶽樓主不是已經攻破木象城了麽,我看十天內她一定能進燭陰閣。萬一天君不讓君上出山平亂,嶽樓主照樣可以闖進八寒極地,救君上出來。”

大司命斜眼審視他,寒聲道:“這世上好像所有人都不急,只有本座急。”

少司命缺根筋地眨巴一雙牛眼:“那座上為什麽這麽急?”

“因為我希望能早早把你扔還給君上。如果君上不回來,我覺得你這輩子可能都開不了靈竅了。”末了很誠懇地對他說,“你實在太笨了。”

第三十五位少司命,是府君的關門弟子,也是所有少司命中資質最差的一個。當年紫府君經過北邙山,看見一小兒追著日影插竹竿,日頭每偏過一點,他就插上一根。仙君看了半天,不明白他在幹什麽,上前問,他咧著缺了門牙的大嘴說:“我在研究計算時辰的方法。”

仙君一聽,頓時驚為天人,“小小年紀大智若愚,將來肯定有出息。”

雖然做法很蠢,但和百余年後出現的日晷,在原理上居然不謀而合。不過可惜,三十五少司命後來的興趣又發生了改變,日晷最終不是他發明的。府君培養這位關門弟子,養著養著發現他“愚”是真的,“大智”竟絲毫沒有,可見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現在府君進去了,三十五少司命轉而由大司命親自授業,他的愚頑,時常令大司命品咂到修行生涯的無望。

戴罪立功出獄,和被人劫獄亡命天涯是一樣的嗎?誰不願意正大光明行走在日光下,只有老鼠才東躲西藏。

之前縛地鏈的松動,他派人接連呈報天聽,結果不知為什麽,嶽崖兒都打到綠水城了,上面也沒有半點動靜。大司命想了又想,即便他那麽討厭上九重天,這回也還是得親自跑一趟。無論如何瑯嬛現在扔給了他,只要浮山出事,第一責任人一定是他。他得設法讓責任轉移,否則屆時上面一句“沒接到呈報”,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他乘著清風扶搖直上,先去拜會大禁,看看有沒有機會直面天君。這次大禁親自出來迎接他,請他進了大禁殿,心平氣和和他面對面坐著,告訴他,“上面還在想辦法。”

“我的道行淺薄,給鏈子加了道符咒,最多只能撐十天。現在三天過去了,方丈洲好多地方開始出現塌陷,蓬山山系大多是浮山,方丈洲又在東海中央,山要是砸下來,那方丈洲會直接沉進水底,九州便再也不完整了。”他低著頭說,“我日日如坐針氈,西北角上鎖鏈松動,就預示著西北很快會有妖患。大禁知道紫府妖鬼卷麽?”

大禁點了點頭,“萬妖卷和百鬼卷麽,是紫府君建立的,我當然知道。”

大司命哀嘆連連,“那些本就是惡煞,原本臣服於府君,自從府君受罰進了八寒極地後,蓬山經常回蕩起百鬼夜哭,弄得人間地獄一樣。不論妖鬼,都念舊主,就算你我……”他的手指來回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你說我家仙君的不是,我要生氣,我對你家天君表示不滿,你也會發火,人之常情嘛。我這次來,一是向大禁親口稟報方丈洲的境況,二是向大禁打聽,天君有沒有釋放仙君的打算?縛地鏈、六爻盾、天環……那些都是仙君一手創辦的,除了他,誰也無法駕馭它們。現在想想,讓我這個三千年道行的人接手瑯嬛,這不是把我頂在杠頭上嗎……”

說到最後意思很明確,想卸職,不打算幹了。

大禁也很無奈,“我知道你為難,但卸職這種話不能亂說。紫府君也不是永遠不出八寒極地,將來那個女人死了,他的塵緣一了,還是會重掌蓬山的。”

“那眼下怎麽辦?”大司命有點激動,“瑯嬛堅持得到仙君回來嗎?”

大禁沉默了下道:“受罰的墮仙,必要經過千百年錘煉,洗去一身魔性才能走出極地。現在讓紫府君出山,無論如何都是一場冒險。”

大司命站起來,撐著長案急切道:“我願意進八寒極地,當面問一問仙君的意思。別人不知道,大禁還不了解仙君的為人麽,他是天上地下最老實的仙啊!”

大禁不由嘆息,不單老實,還很耿直,如果面見天君那天,他能為自己開脫一番,最後也不至於鬧到這種程度。可大司命的請求,目前確實難以滿足,大禁道:“八寒極地是仙的囚籠,不是遊玩的聖地。你不能去,去了觸犯天規,得不償失。這樣吧,你先回蓬山,這兩天上面必定會有個決斷的,畢竟瑯嬛非同小可,天君絕不會坐看它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