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觀星台,在世上最高峰的山巔,地面向上一萬丈,遠在雲層之上。當大地陷入黑暗時,觀星台上還能看到最後一縷陽光,而觀星台上星雲密布時,九州已經接近子時了。

這地方,不屬於九重天,它在大地和天闕的交界處。天帝辦事很講究分寸,召見一名墮仙,就該在與其身份相匹配的地方,這樣才能提醒他,如今所處的位置發生了變化。

紫府君照舊姍姍來遲,淩空曲折的天道上出現一個身影,走得不急不慢,完全沒有大人物正在等候他的覺悟。他一路看花看草,偶爾還彎腰看螞蟻。天帝耐著性子等他到了面前,細打量他,面貌還是原來的面貌,略清臒了些,神采倒不減。唯一刺眼的,就是那章子般落在眉心的墮仙印,印記太深太紅,渾然天成般,在那張臉上勾勒出了妖異的風味。

天帝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頗有鄰人寒暄的意思,“紫府君興致不錯啊。”

他不卑不亢望著天君,回了個微笑,但笑容裏有倨傲的味道,“八寒極地什麽都沒有,放眼盡是一片白茫茫。以前不覺得這山水花鳥有多可貴,但當你的眼睛失去享受色彩的權利,再領略時,你會覺得一切都那麽有趣。”他復又輕牽唇角,不太情願,但又不失禮數地向天帝牽袖一揖,“罪臣安瀾,見過天君。”

這便是有根底的仙和野路子的仙,墮化後最本質的區別。如果是名野仙,甚至不等開口就會朝你老拳相向,但天生仙根的仙不同,他們不會迷失本性,即便再討厭你,他也還是願意唱著高調,與你把臂周旋。

很好,還能順暢地溝通。天帝擡了擡手,說免禮,“看紫府君氣色尚且不錯,但本君知道,你在八寒極地受了苦。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並不是我的本意……府君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紫府君說還好,“前兩天剛接上骨,現在勉強能走兩步。剛到極地的時候,覺得天都塌了,如今倒可以適應了。”他頓了頓擡起眼來,很純質地問他,“天君怎麽會突然召見罪臣?罪臣入極地才兩個月而已。”

這個紫府君,裝傻充愣是把好手,天帝認識了他一萬年,懂得他的策略。

東拉西扯不是辦法,你單是敲邊鼓,他能敷衍你到太陽直射觀星台。所以天君還是打算直來直往,他轉身面向方丈洲方向,負手道:“這兩日蓬山大亂,紫府君知情麽?”

他說不知,“我人在八寒極地,天君問我知不知情……此話從何說起?”

天帝看了他一眼,那雙眼睛裏閃爍的狡黠的光,簡直如他眉心的墮仙印一樣刺眼。天帝嘆了口氣,“一個人駐守某個地方太久,那地方的一切都會對他產生感情。一旦這個人不在,所有的綱常都會生亂,現在的蓬山就是如此。”

紫府君聽完略遲疑了下,“天君的意思是,紫府有人反了麽?難道有人不服大司命?”

又來了!天帝忍住不去扶額,咬著牙道:“不是有人反大司命,是你煉化的縛地鏈不受天地差遣,先是西北松動,現在連西南和東北也如法炮制了。本君知道,這縛地鏈只是打前戰的罷了,後面還會出現其他問題,如果一一應付,實在耗時巨萬。本君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準你提前出八寒極地,但你必須斷盡塵緣,自此遠離紅塵,靜心鎮守瑯嬛。”

他靜靜聽著,天帝說完後,沒有迎來他的叩謝,而是無盡的啞笑。

這一切他看得很明白,不就是想讓他繼續賣命,還要對天帝感恩戴德嗎。如果瑯嬛不生亂,如果他們能應付所有的麻煩,誰能想到極地裏挨餓受凍的他?結果招他回來,不忘冠上個法外開恩的美名,斷盡塵緣?斷盡了塵緣,他還剩什麽?

他這樣的態度,當然會令天帝不滿。天帝蹙著眉,警告意味濃重,“你究竟在笑什麽!”

他這才收斂了笑,平心靜氣問天君:“當初我是上仙,不能和凡人通婚,我認了。現在我成了墮仙,依然如此,那麽我為什麽要回蓬山,繼續當那個看門人?”

天帝被他問得難以反駁,只是氣惱道:“世上女人不獨她一個,明明女仙有那麽多,你何必知法犯法,非要選她?”

他緩緩點頭,“女仙很多也很好,可我不喜歡她們,有什麽辦法?天君不必兜圈子,給我一句準話吧,是否讓我在八寒極地和她之間做選擇?”

他那副傲慢又不領情的態度,已經讓天帝大感不悅,天帝說是,“兩者之間任選其一,還請紫府君三思。”

結果他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轉身便走。在天帝驚訝又難堪的注視裏躍下觀星台,重回八寒極地去了。

僵立在那裏的天帝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約談不歡而散,連大禁都捏了把冷汗。紫府君一走他便匆匆趕來,看著天帝發青的臉,迂回周全著:“君上息怒,紫府君本來就是為情才墮入八寒極地的,如果今天能斷情,當初就不會走這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