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所以費盡心機遮掩行蹤全無作用,早已有人洞悉了一切。

雨後河畔,風景如畫。暑氣退去了些,連鳴蟬都沒有亮嗓。頭頂出現一道虹,掛在碧清的天幕上,涼風擦過臉頰,拂動了身上的衣衫,要是忽略目前的處境,倒也算身心舒暢。

崖兒眯眼望向那人,“閣下認得我麽?”

車內人一笑,“波月樓主,這江湖上有幾人不知其大名?樓主大約沒見過我,我卻早就對樓主心馳神往。”

這樣的用詞十分唐突,但從他口中說出來,似乎一點也不為難。

有一種人,很懂得恃美猖狂,因為長得不錯,便覺得全天下都會遷就他,車內這人大概就是。崖兒審視他,看他雖然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但面色顯得蒼白。大熱天裏錦衣輕裘穿得嚴嚴實實,仿佛剛從冰雪中歸來。

恐怕有不足之症吧!

果然他自己也認同,“我身體不大好,所以一向很少走動。這次聽說嶽樓主進了寸火城,即便撐著病體,也要出來相迎。”一面說,一面挪動身子。

馬夫忙搬了紅漆凳子讓他踏足,他彎身下來,胸前的一綹長發垂委,領上雪白的狐毛出鋒襯著烏濃的色澤,有種帝裔貴胄般的煊赫味道。他的個頭很高,大約和仙君差不多,一身月白織錦,看得出是個講究體面的人。崖兒只是驚訝於他的頭發,及腰的長度於男人來說很少見,也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

她向他拱了拱手,“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錦衣公子回了一禮,“眾帝之台,厲無咎。”

這話一出口,崖兒和樅言都吃了一驚。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不該進行到這一步。厲無咎這麽輕易就現身了?難道又是水宗的幻象麽?她當初曾在雪域遠遠見過他,那時他戴著面具,看不清長相,但論身形,似乎能夠對應上。既然如此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她噌地抽出了雙劍,“我不占病人的便宜,閣下出招吧。”

可是對方靜得如一潭水,對於他們的劍拔弩張毫不在意,攏著袖子道:“我不是來打架的,嶽樓主稍安勿躁。我只是不明白,我天外天與你波月樓無冤無仇,為什麽樓主連破我三城,讓我損失三員猛將?”

一切都不大對頭,如果他真是厲無咎,這樣的反應未免太羸弱了,哪裏像稱霸武林的盟主,倒像個受了委屈的書生,找上門來文質彬彬地責問。

崖兒沒打算和他好言好語論長短,高舉的劍依舊在手,“我與厲盟主的仇怨,豈是三言兩語就能算清的。盟主圖謀嶽家神璧,害了嶽氏滿門,又在雪域殺我摯友,搶走了魚鱗圖冊,這些單靠區區三座城池遠不夠抵消。我殺入天外天,不過要盟主給個說法。如果閣下真是右盟主,還請歸還魚鱗圖,剩下的賬,再拿命來清算。”

那張坦蕩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嶽樓主似乎從未見過我吧!既然素不相識,你對我的諸多指控,究竟有什麽依據?你連殺我三位宗主,現在又進第四城,樓主想要什麽,厲某一清二楚,何必冠著報仇之名,行強盜之事。”他說罷,兩指輕輕一彈,格開了她的劍,嘆息著,“我與你母親也算舊相識,對你的無狀可以不做計較。樓主不妨開門見山,如果話能投機,也許咱們還有合作的余地。”

三言兩語,句句飽含機鋒。尤其那一彈指,朝顏發出嗡然長鳴,從劍首到劍柄無一不震動,震得她虎口發麻。這樣強大的內力,江湖上除了右盟主,只怕不做第二人想了。可厲無咎少說四十出頭,看這人的面貌不過二十七八,硬說兩者是同一個人,實在讓她信不實。

樅言不聲不響,也對這人做了一番觀察。首先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是妖。但凡妖都有妖氣,無論修為深淺,即便控制再得當,也會在無意間泄露寸縷。他來雲浮兩年,多少聽說了一些關於右盟主的傳聞,知道年齡和人不匹配。悄悄開了天眼,想看清面前這人的本質,可又虛虛一片濃霧籠罩著,怎麽也分辨不清。

既然親自出馬,僅靠武力是不能解決了。明知樅言的根底,他也半點不忌憚,除去對自己的身手有把握,更是深諳天道,懂得妖在生州必須遵守的法則。

妖不能傷人性命,否則會天打雷劈化為灰燼……他悠然看了樅言一眼,復對崖兒道:“這裏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咱們另挑個茶寮吧。”向前一指,“我知道那兒有一家,茉莉花茶炒得極好,正適合姑娘飲用。”

說罷微微一笑,也不等他們答話,轉身在前面帶路。天上早已雲開了,太陽從頭頂直射下來,照著他的發頂,回旋出夜一樣深沉的、靛藍色的光暈。

事已至此,確實沒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如果他有心擒住她,入夜燭陰閣圍剿就是了。崖兒心裏有數,熬到最後無非一戰。厲無咎再篤定,也怕她自毀神璧。畢竟沒有了神璧,魚鱗圖不過是廢紙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