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既然死無對證,你如何證明你的話都是真話?別說紫府君信不過你,就連我也信不過你。”樅言一手拽著頸間的鎖鏈,那鏈子幾乎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試圖換個方法從中掙脫,但無論是順勢還是逆轉,鎖鏈都牢牢卡住他的脖子,不讓他有任何逃脫的余地。

“不信?”厲無咎的臉上終於顯露出狠戾的神情,“我最恨別人說這幾句話。不論你信與不信,最後都得為我帶路。區別在於你心甘情願,日子會好過些,但如果執意不從,那麽就受點苦,反正我有的是手段。”

這茫茫大池,沒有個向導真是不行。魚鱗圖雖然在他手上,但圖中的島嶼不像陸地上,這些島會移動,像個巨大的迷宮,就算羅盤能指明方向,想順順利利找到孤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況且孤山的位置不在大池,在焉淵。那是個極其神秘的所在,幾乎沒有人能通過那個狹長的水廊,因此也沒有任何關於焉淵的記載。只知道在羅伽大池的邊緣,和焉淵相連的地方有塊巨石,叫界魚石。據說這是分割兩片水域的界碑,就是魚蝦到了這裏也得調頭,兩地之間水族是互不往來的。

水上施展不開身手,如果能走走捷徑少些麻煩,那是再好不過。他急於找到孤山,先摸清了地形,然後只需靜靜等待嶽崖兒送上門來。這條大魚在陸上不過如此,在大池卻是個香餑餑。波月樓的亡命之徒們哪怕再不可控,對待同夥倒算有情有義。他們絕不會扔下這條龍王鯨不管,再說嶽崖兒現在恨他恨得牙根癢癢,知道他的下落,沒有不追過來的道理。

只是這龍王鯨太倔了,他要是有他母親一半的感恩之心,他也不用廢那麽多口舌。無論如何念在他母親的份上,給他一個歸順的機會。當然如果他不領情,那就沒辦法了,先禮後兵一向是他的辦事風格。

他負手看他,“不再考慮考慮麽?”

樅言狠狠說不,“我絕不像你一樣,做背叛摯友的事。”

這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他切齒說好。猛地一揮手,如萬斤重鼎落下來,樅言被砸倒,血濺了一地。然後他將手掌懸在他的天靈上方,抽離了他的神識,命人用鐵鉤穿過他的雙掌,把半死不活的人扔下了船。

轟地一聲,人沉下去,翻起一片血色的漣漪。他身上的鐵鏈連接著船首,沉到一定深度便被吊著,浮不上來也沉不下去。五道粗壯的鐵鏈束縛住他,把他抻成一個大字型。掌心的血還在流,如仙君案頭的香煙,在藍色的海水中擴散出赤紅的絲縷。

王在上扒著船舷往下看,水很清,隱約的人形懸在那裏一動不動,他有些擔憂,“不會死了吧!”

盟主說死不了,“讓他緩一緩,很快就會對本座言聽計從。”

王在上長出了一口氣,見縫插針地向盟主表示自己剛才驚呆了,跟到這樣一位上司,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絮絮誇贊:“沒想到主上居然是神仙,難怪屬下第一次見到您,就被您的風姿所折服了,您實在是人中龍鳳,凡界之光。別管那條魚怎麽想,魚腦子本來就小,不會想事兒。反正屬下會一輩子追隨主上,只要主上需要,屬下為您披荊斬棘,絕無二話。”

盟主露出了鄙視的表情,他可沒忘白狄人有多彪悍,當初為了收伏他還打過一架。王在上的身手遠沒有嘴厲害,趴在泥地裏還罵罵咧咧什麽狗骨頭、瞎賊,被他一腳踩在後腦勺,整張臉杵了個大坑,鼻梁上皮都蹭破了,才老實下來。

風姿?不是背後總叫他小白臉麽?他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有這閑工夫嚼舌頭,不如去看看他現原形沒有。”

王在上訕訕住了嘴,忙又爬上船舷。這一看,看出一身冷汗來,船底的水變得墨黑,仿佛一下航入了無底的深淵。再定眼打量,才看清原來是一條大魚停在寶船的下方,雖然兩邊的胸鰭被鐵鏈穿透了,但要是發起瘋來,背脊一拱就能把他們掀翻。

他退回來,心有余悸,這就是深海給人最震撼的恐懼。他咽了口唾沫說:“形是化了,大得沒邊。主上,您用大魚給我們拉船,不怕它忽然發狂,把我們全掀進大池裏麽?”

厲無咎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轉身將一個銅鈴掛在桅杆上,“搖一聲他會前行,搖兩聲就停下。放心,他的神識在我手上,拱不翻你。”

王在上聽了試著去搖了一下鈴鐺,拴在樁子上的鐵鏈頓時繃直了。他擡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裏的活計,果然寶船徐徐前行,逐漸加快了速度。他撫掌大笑:“好使!這大魚,能抵一百個船工!”

厲盟主撇了撇嘴,背著手轉身,慢悠悠走進了船艙裏。

從半開的窗口往外看,一輪殘陽如血,懸在大池盡頭的天幕上。風裏有鹹濕的味道,橫撲在臉上,盡是黏膩。他伸手把支窗放了先來,艙裏陷入一片昏暗。船在勻速航行,冤家對頭也沒有那麽快追來,他趺坐在重席上,雙手結印,像千萬年前一樣,開始入定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