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九月十五,月色大好。

本來以為透過那麽厚的水墻,不可能看見天頂,結果東側那個巨大的漩渦從午後開始緩慢移位,等到月上中天時,已經架空了孤山上空。那消失於天地上萬年的古老山峰,再一次昂首挺胸出現在朗朗星空下。仰首看,天被切割成了圓圓的一塊,周圍視線受阻,那片圓形的天空有星也有月,像東溝窯裂紋釉的碗底敲進了一個雞蛋黃,有種古樸且趣致的況味。

仙君他們沒上山,山頂只有厲無咎手下的禦者,和大司命及鮫王。大司命目空一切,這些凡人就算武功再高,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他看了眼鮫王,“他們在山下等候,請問大王,現在能夠移動太乙鏡了麽?”

鮫王摸了摸下巴,兩指向上一比,“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

大司命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說什麽,這個時候背誦卦象,難道是有什麽高深的見解麽?他耐著性子問:“然後呢?”

鮫王張了張嘴,“據寡人所知——還沒有。”

等著聽他答疑解惑的禦者們立刻一臉嫌棄的模樣,其中一個道:“故弄玄虛,我早說過,咱們這些大活人聽一條魚的指揮,本來就是個玩笑。還不如宰了他,咱們自己拿主意。依我看時候差不多了,就算有點出入,不會超過方圓一裏。先照上一照,大約劃定個範圍,最後就算一寸寸地摸,也不愁找不到入口。”

“你還想動手?”鮫王大呼小叫,“在寡人的地盤上放話要宰了寡人,你小子還是第一個,我佩服你的勇氣!不過你有勇無謀,連差之毫厘,謬之千裏的道理都不懂,長個腦袋是為了好看?”

“你……”那些禦者蠢蠢欲動,江湖上打群架耍橫的勁兒又上來了,被大司命一個眼神震懾住了。大司命一向很有領導風範,低沉的嗓音一聽就讓人心生敬畏,“誰敢妄動,別怪本座不客氣。”

雖然他也不欣賞鮫王逮著機會就盡可能多說話的毛病,但也不能像厲無咎的手下那樣動輒喊打喊殺。

他的一句話就讓那些禦者悻悻住了口,鮫王愈發佩服他天生的領導能力了,小心翼翼攀著他的肩說:“看看,這就是格調……”

大司命坍了下肩頭,順利擺脫了鮫王。凝眉看天頂,月亮逐漸移到了中心的位置,他問:“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吧?”

鮫王卻搖頭,“還差一點兒。”

這下連大司命都不怎麽相信他了,寒著臉瞥了他一眼道,“機不可失,還請大王看準了。今晚錯過就得再等一年,我怕厲盟主和他手下的人不耐煩,到時候血洗鮫族,那問題就嚴重了。”

鮫王嚇白了臉,“別開玩笑,你們是正道,能眼睜睜看著武林敗類屠戮我鮫族?”

大司命輕輕牽了下唇角,“你要弄清楚一點,本座聽命於瑯嬛君,如今連瑯嬛君都墮天了,你還指望我們弘揚正義?”

邊上的禦者很配合,站成一圈抱胸俯視他。生來就不及人高的鮫王頓時被看得矮下去半截,點著手指道:“別這樣,一般言歸正傳之前不是都要打一打啞謎的嗎。時間確實沒到,不信你看——”他直指天頂那顆最亮的星,“月亮的邊角都沒碰到七政星,必須等那顆星完全被遮住,時機才算成熟。”

大司命擡眼眺望,月亮白得發涼,正一點點靠近那顆星。要是估計得沒錯,再有半柱香就差不多了。

低頭復看山下,眾帝之台的人帶了火把來,熊熊的火焰照得這琉璃世界一片殺伐之氣。四面水壁回聲很大,油脂燃燒的嗶啵聲一直傳到山頂,火光裏的人都在等待,不時回身向這裏張望。

時間到了,大司命將手放在青銅的框架上,正要轉動,只見皎然銀輝中憑空躍起幾個黑影,有劍芒一閃,然後便是兵刃割破皮肉的聲響。鋒芒帶起溫熱的血,夜色裏如輕盈的暗器,陣列般順著抽劍的軌跡拋射出去。三個禦者連哼都沒哼一聲,咚地便倒下了。他們身後的人向他咧嘴笑了笑,“對不住了大司命,不是有意在你面前殺人的。不解決他們,必定後患無窮,咱們是防患於未然,還請大司命見諒。”

大司命頷首,這時聽鮫王低呼:“是時候了!”

他聞言,用力將太乙鏡轉了過來。

太乙鏡很沉,是半個球形,孤零零吊在鑄滿饕餮紋的青銅架子上。但很神奇,它並不因重力而呈現平面向上的狀態,你必須用手去扳動它,使它承接月光。它像一個收集光的容器,將鏡面吸納的一切亮儲存在底部。圓底的中心有漏孔,下方是一面斑駁的棱鏡。也許因為千萬年都沒有人去碰觸過它,它幾乎是這地下城唯一能顯示年代感的東西,至少表面是如此。但月華在它身上凝集,它又立刻煥發出嶄新的生命力,表面的銅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剝落,然後迸發出強之十倍的光折射向遠處,從高地俯瞰,位置是春巖城中的祭台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