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胡不言在身後聲嘶力竭地呐喊:“蘇畫,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沒有人能接受現實,就像偶爾午夜夢回,她自己也不能接受一樣。

原本她的任務是監視蘭戰,在蘭戰遭遇任何不測時,隨時準備接手波月閣。結果人算不如天算,總有那麽多的“恰好”,讓她在波月樓蟄伏多年,看著嶽崖兒從滿身襤褸的野孩子,成長為波月樓的第一號殺手。

命運是什麽呢,命運總是充滿了不確定。從來沒人懷疑她的身份,因為她有足夠好的耐心。她在波月樓二十多年了,魑魅魍魎這批人都是她看著長起來的。他們對她一向很尊敬,他們聽話、賓服她,可是他們忘了殺手的第一條準則——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便是最親密的戰友。可惜波月樓早就不是以前的波月閣,崖兒的經營讓它變得有人情味,恰恰觸犯了殺手的大忌。

現在好了,她等這刻等了很久,終於能從這個漩渦裏脫離出來,就像拆下了脖子上的重枷,她再也不用繼續偽裝了。

偽裝是件很累人的事,尤其有了感情的積澱,虛情假意會把人壓垮。她有時候也問自己,怎麽走到了這一步,遺憾的是說不清,大概人非草木吧!今天以後,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只要他們全死了,她就沒有感情的負累了。

胡不言眼裏都是絕望,他從沒想到自己喜歡的人居然會是個奸細。這說明什麽?說明這狐狸太蠢,而她的心機之深,已經令妖都望塵莫及了。

究竟該不該得意?她的唇角抽搐,想笑卻笑不出來,“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覺得驚訝,是因為你不了解我。”

眾帝之台的門徒聽她下了格殺令,短箭上弦,拉了滿弓。魑魅回身看向倒地的魍魎,他努力掙紮,想要站起來,可是四肢早就不聽使喚了。

他收回視線,咬牙拔下胸前的箭,狠狠摜在地上。重新掄起重劍,嘶吼著向那些弓弩手沖去。成排的弓弩扣動了機簧,只聽錚錚的弦聲四起,短箭像橫掃的雨點向他疾射。這麽多年的腥風血雨,總有個頭,看來今天走到收梢了。

他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不過一口氣罷了,有什麽了不起!但恰在這時,他身前半步築起了一面氣墻,短箭觸及這面墻,箭頭紛紛折斷落在地上,然後那氣墻碎裂成萬道尖利的冰棱回彈過去,所到之處立刻哀聲四起。

蘇畫擡頭看,長街的盡頭有人緩步走來,她微微一怔,是大司命。

要說心腸,她是真的狠得下,為了避免人到面前引起太多的羞愧和尷尬,她一把奪過邊上的弓,搭弓拉箭,箭頭直指向他。

咻地一聲,蓄滿力量的箭向他射去。他拔身而起,長劍從袖中竄出,那劍如一道虹,將迎面而來的箭對劈成兩半,然後繼續高歌猛進,直至刺進她的胸膛。

他看著她倒下,依舊寒著臉,沒有半絲表情。胡不言高呼了聲“不”,連滾帶爬把她抱進懷裏。

血在汩汩地流,她的視線卻停在大司命臉上,人與仙鬥,怎麽可能贏呢,但這是她樂見的結局。她艱難地笑了笑,“死在你手裏,值了。”

大司命輕輕皺了下眉,“自作孽,不可活。”

她聽後怔怔的,眼裏的光逐漸熄滅了。糾纏了那麽久,最後換來這句話,大司命不愧是上仙,抽身得比她更及時。

胡不言在她耳邊大呼小叫,他撼得她很不舒服。那張大嘴咧起來,果然更加不好看了。可現在也只有他關心她的死活,她聽見他向大司命哭喊:“快救救她,你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嗎?”

冷風嗖嗖,從傷口灌進來,她忽然覺得睜不開眼了,但心裏依稀還有一點念想。然而都是奢望,大司命轉身向魍魎走去,在他看來她是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救治。

她閉上眼睛,大滴眼淚從眼尾滑落,滾進鬢角。胡不言的喊聲也漸漸遠了,聽不清了,她放開緊握的雙拳,輕輕嘆了口氣。但願胡不言以後能找到一個好姑娘,好好過他的日子。這險惡的江湖,實在不適合一根筋的狐狸。

蘇畫死了,胡不言抱著她癱坐在那裏,心下仿徨,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是他在做夢吧!

摸摸她的臉,還是溫熱的,他喊她:“蘇門主,你怎麽說睡就睡了?”她不再回答,他等了半天,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感覺到疼了,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他抱著她的屍首發笑,眼裏裹著淚,對大司命道,“你居然殺了她,你怎麽狠得下心?我知道了,你是因愛生恨,因為她一次又一次拒絕了你!”

大司命並不理會他,這狐狸整天胡言亂語,他也習慣了。當初仙君命他上孤山,讓他留下斷後,就是怕有預料之外的事發生。好在防範得當,居然真的出了這麽大的變故。殺手不是多疑麽,怎麽從來沒人懷疑過蘇畫?可見這女人狡詐至極,也確實有點本事。